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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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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烙饼摊本就是几根木头加块板子支起来的,史老伯舍不得叫木匠打副好的,见现在这摊还能放些东西,便想着凑合凑合算了。怎知某天会遇到这么凶猛的一脚?其实也不怪刘官爷下脚没有轻重,他喝醉了嘛,随便一踢便遇到个软蛋。

      其实摊子散架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拼一个。然而摊子上放了装烙饼的篮子。摊子垮了,篮子翻了,烙饼散了。辛辛苦苦烙出的饼可是史老伯糊口的家当。折锦赶紧咽下最后一口烙饼,将散在地上的烙饼拾起来。

      史老伯却不干了,面前这三人分明是不给自己活路。他抓着钱袋,声音激动:“官爷,我一个摆小摊的草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们?再说,该交的税已经交了不少了,车马税,摊位税,人头税,买卖税……各位街坊说说,这么些税加起来也有一两吊钱了,如今还要加上什么脂粉税,真是荒唐,荒唐!”

      听到这话,正在附近看热闹的一群人只是面面相觑,均不吭声。有人便在心里暗暗为直言不讳的史老爹担心,惹怒了这衙门的差役,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哼,还敢忤逆本大爷的话!不想活了!”刘官爷闻言大怒,又是一脚踢翻尚未完全倒地的篮子,吓得正欲拿篮子的折锦急忙缩了手。

      李官爷则是脸上红白交加,他冲等着不耐烦的钱官爷使了个眼色。善于察言观色的钱官爷哪能不知大哥的意思,趁着史老伯想拣篮子的空当,一把扯住对方怀里的钱袋抓了过来。

      史老伯见钱袋被抢,好像一下子被把利刀戳进心里,他慌忙扯住钱袋的一角,放开嗓子呼叫:“官爷,这是我的活命钱啊!再宽限几天,就三天行不行?一天,就一天!”

      钱官爷哪肯听他的,眼角瞟见李官爷袖了手好整以暇,心里有数,呵斥道:“你这老头怎么不识时务?拖了这些天,叫我们兄弟喝西北风吗?”

      放过篮子的刘官爷大着舌头嚷道:“钱哥,你太好脾气了,这老头不打不长记性!”说罢,穿着黑色官靴的脚毫不客气地踹上史老伯扯着钱袋的手臂。没想到那该死的史老头将钱袋攥得紧,钱官爷的尊手吃不住劲——钱袋被撕裂,一大把黄澄澄的铜板如同得了自由的水珠,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折锦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料到差役居然会当街抢钱,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而看热闹的那群人依旧看热闹,没有一个人伸只手出来。

      也许是那踹人的家伙看上去太可怕了。

      折锦鼓起勇气叫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话只说了半截就被史老伯突然爆发的痛骂打断:“你们这些贼!活该千刀万剐的贼!我跟你们拼了!”他颤着拳头冲着钱官爷挥了过去,不过这可笑的举动在官爷们眼里无异于以卵击石。钱官爷只是稍稍侧身,便躲过了史老伯的一拳,而刘官爷迅速朝史老伯的胸口踹了一脚。这极为随意的一脚顿时将他踹出近一丈远。

      “你,你们……”折锦惊得快说不出话来,还真动手啊?他赶紧跑过去扶起吴老伯,却看见对方挣扎了一下,随即呕出一口血来。浓腥的气味立刻钻进折锦的鼻子。

      “史老伯,你要紧么?”折锦急忙用衣袖擦了擦他下巴上的血迹。

      “我的钱……”史老伯颤巍巍地指向对面的那三人。

      折锦转头一看,那踹人的官爷正一脸不在乎地拍着官服上的灰尘,而拿钱袋的那位迅速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大部分铜板,重新包进钱袋里。

      史老伯的铜板,那是老人家的命根啊……折锦咬着牙,对着那准备撤退的官爷们大声叫道:“官爷,你们怎么能抢别人的钱?”

      李官爷瞥了一眼目含怒意的陌生少年,不经意地哼了声:“一个小孩……”他早瞧见了站在史老爹身边的少年,以为那少年不过是给史老爹帮忙的,再说看着就细细瘦瘦的,没什么力气的模样,说不定随便一推就能将那小子推倒。

      折锦没听见这话,只看到他们说说笑笑地就要离开,心里一着急,便冲上去抓住钱官爷的手臂,想要夺回史老伯的钱袋。

      三人愣了下,都没料到这少年会这么做。钱官爷反应够快,立刻抓紧钱袋,厉声喝斥道:“放肆,还不滚开?”他身边的刘官爷虽是醉意熏熏,但见有人挡道,脾气也上来了,一把揪住折锦的衣领,大力将他扯离钱官爷,作势要打:“臭小子,活腻了?敢挡你官爷的道?”

      “你们快把钱还给史老伯!”折锦梗着脖子叫道,他已经看到人家提起的拳头——比自己的大好多。被骤然揪紧的衣领叫折锦吐词艰难,他抓住刘官爷的手臂,小脸渐渐涨得绯红。

      “还真是不自量力。”手下的少年没几分重量,轻得就跟娃娃一样。刘官爷呵呵笑着,瞳孔微缩,手臂突然用力,将折锦就是一抡!

      倘若折锦不能在被抡的过程中调整方向,他必定会撞上跌坐在地的史老伯——刘官爷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叫不识相的史老头和折锦知道顶撞衙门差役的可悲下场,也让周围那些刁民引以为戒,看谁还敢不缴税?

      武艺差劲的折锦自然无法做到在半空中来个优美的旋转,然后如蝴蝶般翩然落地,他甚至在被抡的一刹那,脑子里产生了眩晕。不过刘官爷杀一儆百的目的也没能成为现实,因为有人很快将折锦稳稳接住并放在了地上。

      很久以后,折锦还疑惑那人怎么那么恰巧就接住了自己,那人只是以一句“英雄救美”轻飘飘地带过。而折锦后来无数次地回忆起这次相遇,觉得一点都没有“英雄救美”式的浪漫,好像只有自己在铁臂下狼狈不堪的模样。

      折锦闭了会儿眼睛,没有感觉到预料的疼痛,反而觉得自己的背后多了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他连忙睁眼看,原来是名一身白衣的陌生男子救助了自己。

      “谢谢公子。”折锦说道,再看那公子时自己却不禁恍了神。那公子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一身深蓝色锦袍,没有雕饰的玉冠绾起一头黑发。身材颀长,容貌清俊,鲜明的五官在一张轮廓自然的脸上分布得恰恰好,说到此还不足以叫折锦恍神。叫他恍神的是那公子的一双眼睛,粗看之时碧绿如极品翡翠,细看之下却是犹如碧波潭水,波光粼粼,眼波流转之际,仿佛晨星坠入碧潭,光芒闪烁,美不可言。

      折锦看得几近痴了,那公子却微笑着放开他走向那鼻子朝天的三人,施礼道:“几位官爷,这摊位是我朋友的,方才他得罪了几位,在下给官爷赔罪。不知可否请官爷们高抬贵手?”

      见有人搭腔,李官爷弯起嘴角,他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锦衣华服,仪表不凡——或许还有几分分量。他微微一笑,语气也算客气:“这位公子敢为朋友出头,我很佩服。只是公子不知你这朋友不仅欠了朝廷的税,还故意殴打衙门差役,这要论罪的话,可不小哦……”说完,笑容意味深长。

      “罪不罪的还不是官爷们说了算?”那公子笑道,“不知在下准备的五两银子够不够给几位买杯酒喝?”

      刘官爷一听有酒,板了半天的面皮松下来,他对李官爷说道:“大哥,我看这公子还挺有诚意的,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就此放人家一马吧?”

      李官爷沉吟着,不做声。

      钱官爷见他面色缓和,猜到他的心思,不就是想找个台阶下嘛。于是出来打个圆场:“这位公子诚意可见,我们也是因为公务在身,得不这么做呀。算了,我看在这里也废了半天功夫,衙门里还有事呢,算了算了,回去了。”

      刘官爷见状,立即明白今天又有酒喝了,于是笑呵呵地接过沉重的银袋,和其他二人一并趾高气扬地离开。这时,在附近远观的街坊们才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要给史老爹找郎中。

      找郎中是肯定的,可要钱啊。折锦看见那些官爷拿了银子和铜板走人,地上还有些散在的铜板,便赶紧捡了收起来。他来不及给那位公子道谢,也不知道如何道谢,五两银子呢,换算成铜板不知有多少。他以前在山上学过换算,似乎,似乎是四五千文……

      “史老爹快不行了!”一声尖利的女声从人群中蹦出来。

      折锦赶紧放下计算银钱的念头转过身去看受伤的史老伯。可怜的雇主已经奄奄一息,他在折锦找官爷的时候又呕了几口血。待折锦去看他时,史老伯脸色灰白,双眼无神,前襟上一大片铁锈般的血迹,看得折锦心惊。

      他蹲下去唤道:“史老伯!史老伯!”

      史老伯翻了下眼皮,口中低声喃喃:“平儿,平儿……”

      折锦听得莫名其妙,什么“瓶儿”?

      有人便在旁边指点:“史老爹是在叫自己的儿子呢!”

      “难道他想要儿子回来看看么?”

      “很远呢……”

      “我明天要去流水镇,刚好捎个信。”

      “呀,还是快些去找郎中!”

      折锦接口道:“我去找郎中,麻烦各位照顾史老伯了。”没办法,史老伯现在身边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能够做这事。

      郎中来了,围观的街坊们也陆续散去。折锦坐在史老伯的床头,瞅着郎中皱起眉头给老头诊脉,眼睛却瞟到先前那白衣公子慢慢踱进门里。折锦想过去道谢,脑子里却突然冒起另一个想法:这公子是不是过来追债的,那五两银子?这想法令折锦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公子倒不像折锦想的是来追债的,他进了门,却没再走几步,只是立在门口,闲闲地望着折锦。

      折锦被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望得心虚,渐渐觉得如坐针毡。其实还钱这回事本不归折锦,那公子是为史老伯给了那官爷们银子,要找也该找史老伯的儿子。可是不知他儿子史孝平什么时候到,屋里就剩折锦独自在这里支撑。

      “公子……”折锦走过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多谢你刚才帮忙。屋子里没什么茶水招待你,我去给你倒碗水吧,请坐。”

      那公子倒也不客气,说道:“也好。”便坐在折锦拿过来的板凳上。

      折锦倒水时还看了白衣公子一眼,觉得这人一身贵气,跟灰暗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心里忽然有了疑问,这公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肯一下子出那么多钱来帮助史老伯呢?还救了自己。难道是史老伯的亲戚?看起来却不像,也没跟吴老伯认什么亲。

      “公子,请喝水。”折锦说,偷偷去看那公子的眼睛,因为从来没有如此一双眼睛能在一瞬间将自己吸引住,人常称静如止水,而不赞水波荡漾之时会有如何的美感。这公子喝水的模样也好看,仿佛在山水间荡舟品茗一般,哪像自己,咕噜咕噜几口灌下去,就图个解渴。

      公子突然在喝水时看了折锦一眼,立时四目相对,折锦顿生尴尬,想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好像不太礼貌。为了避免更大的尴尬,折锦问道:“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慕名峦,仰慕的慕,山峦的峦。你呢?”

      “折锦,折断的折,锦绣的锦。”话音刚落,折锦便有些赧色,干嘛说折断的折嘛,说折桂不是好得多么?他咬了咬下唇,看那公子似笑非笑的神色。

      对方却只是淡淡评价道:“不错,很顺口。”

      折锦稍稍放了心,正琢磨着如何跟慕峦提还钱的事,就听到郎中叹了口气,道:“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咦,准备后事?

      折锦一愣,他赶紧走到床前,看到史老伯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定定地望着上方,心里一凛,于是问那郎中:“真的不行了么?”

      郎中遗憾地点头,细细打量了下折锦:“估计熬不过今天晚上。可怜史老爹这时候没个孩子在身边。”

      “有人去找他儿子了。那些官爷……打死人了,呃,我还能做些什么?”

      郎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管得了那些官爷么?不是叫你准备后事?怎么,不会?”

      折锦不好意思地点头,他从来没有见过人死,更谈不上独自给谁料理后事了。郎中的吩咐就好比一个巨大的石头砸在他头上,砸得少年头晕。

      郎中又叹气道:“难道要我教你?”

      折锦支支吾吾,“这个……太不好意思了……”

      郎中刚想抚额,旁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郎中,我来帮折锦处理史老爹的后事,若是你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这家的主人一般,折锦惊诧地看着慕峦理所当然地用眼神示意郎中赶快收拾东西离开。他想说点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想了想,还是坐在史老伯的床头,暗暗叹息史老伯弥留之际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

      此时暮色照进屋子,给史老伯死灰色的脸罩上了一层金红色,没添一点暖意,反而透出那么一股子诡异。折锦偶尔瞧了瞧,便离史老伯的身子远了些。

      是不是要看着这老伯死掉?折锦想着就有点怕,他望了下越来越暗的屋子,想象着夜半时分,灯光摇摇,鬼影幢幢,半死的史老伯发出人生最后一声不甘的叹息,或者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试图抓住什么臆想中的幻影。

      他忐忑不安的模样被待在屋里没走的慕峦看在眼里。后者很直接地问折锦:“害怕了?”

      折锦想不承认也不行,他从来就不是死撑着面子的人,于是老实回道:“是有点。”

      “那我今晚留下来。”

      此话一出,折锦十分惊讶。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慕公子居然要莫名其妙地留下来。是想着追债么?是不是太急迫了点?史老伯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到,自己刚拿了些钱给郎中,现在钱袋里总共才五十多个铜板。折锦不想让人家干等,便说道:“慕公子,我现在没那么多钱还你,你明天再过来吧。说不定史老伯的儿子明天就到了。”

      慕峦挑眉道:“我知道你没那么多钱。”他站起身靠近折锦,直到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令折锦觉得太过暧昧。

      “慕公子……”折锦偏过头去,若是直直对着那双翠绿的眸子会让他更不自然。

      慕峦见他窘得不行,也不逗他,移开脚步,“我只是觉得闷了,想找个能说话的人罢了。”

      我看上去像能说话的人么?折锦不解,跟不熟的人说上三四句话就会冷场,满肚子搜刮词儿就是找不着合适的。不过,既然有人主动留下来陪自己守夜,自己就求之不得。

      “那慕公子你想谈些什么呢?”

      “谈谈你遇见过的事吧。”

      折锦挠挠头发,说:“其实我遇到的事不多,在山上待了很久,最近才下山的。”

      “哦,一直在山上?”

      “嗯。我在山上拜师学艺。可惜学得不好,不然就不会卖烙饼了。”说到这里,折锦觉得很是惭愧。待了那么多年,学的东西都还给师父了。

      “我曾去过些地方,不知你学艺的是哪座山?”

      “冷泉山,不太有名呢。”折锦笑笑,其实他也不知道冷泉山是否有名,只知道山上弟子挺多,每年来来去去的同门不少。

      “你的师父可是叫菩德?”

      折锦没想到慕峦一下子叫出师父的名讳,面色就不太自然,只是点头承认。

      慕峦见他闭了嘴,便避开他师父这个话题,说道:“我小时候也学艺,学得一般,讨不得师父的夸奖,还常常惹师父生气。”

      “哦……”折锦不好评价,这种小时候的事,根本就没有什么评价的标准可言。乖乖坐在板凳上听老师上课也罢,扔了四书五经逃课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小孩子喜欢玩闹是天性嘛。折锦记不清自己以前是怎么听课的,好像跟别人差不多,只是学习的成果惨不忍睹而已。

      慕峦发现折锦兴趣缺缺,便说了些别的,扯点这又说点那,折锦应承几句,一点点打发掉漫长的夜晚。

      到了最后,折锦困得不行,就用胳膊支撑着脑袋,眼皮半耷不耷地吐出几个字——打了数个呵欠之后,直接靠着床头睡着了,也不管史老伯已经两脚踩在鬼门关的入口上。

      “看来你已经忘了我呢……”有人在折锦耳边轻声道,可惜折锦没有听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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