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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暮色渐深,从山上急匆匆跑下来一个小小身影。近了看,是个穿着青布衫子,揣着小钵的半大小男孩。他跑得那么急,以至于不小心踩上了山间小路上的某块石头,结果可想而知,他摔倒了,还顺着小路一溜烟地滚下山去,一路上跟陌生的石头杂草来了个亲密接触。等他眼冒金花地从地上爬起来,熟悉的院落也不远了——倒是省了不少时间。摸摸怀里的小钵,还好,没有摔破。

      他一瘸一拐地将小钵放在某扇门口,接着叩响了那扇门:“楠时哥哥,我来了。”

      一名英气勃勃的少年听见声音急忙开了门。看见面前的师弟,他惊讶地问道:“折锦,你怎么这样了?”

      实话实说,叫折锦的小男孩模样有点惨不忍睹。一身八成新的衫子皱得完全失了原先的光鲜,挂出了好几道破口。折锦光洁白皙的额头、下巴都磕青了,一只耳朵上的小伤口正冒着血珠。几根嚣张的狗尾草从蓬乱的头发出探出头来,得瑟地瞅着无语的楠时和心虚的折锦。

      看来今晚的补习要推迟一会儿了。楠时不忍心看着小师弟这副惨象,就急忙拉过折锦让他坐在椅子上。

      “你等一下,我去打点水来,还要去师父那里讨点药。”

      谁知折锦一挨椅子便“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

      “屁股摔得好痛……”折锦含着眼泪说。

      楠时轻叹一口气,说:“那你就站着吧。”说完转身要走。

      “楠时哥哥,别跟师父说是给我用的……”师弟可怜兮兮地补充。

      楠时点头,没说什么。这个师弟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直到今天他仍然清楚记得最初见到师弟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大雪封山的清晨,他正跟着自己的大师兄扛了扫帚准备在山门那儿扫雪。他那时还小,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扫帚很是吃力,一路走来摇摇晃晃,还差点滑倒,逗得大师兄哈哈大笑,还打趣他怎么那么弱,连个扫帚没力气扛。气得他恨不得拿着扫帚就那么给大师兄一下。结果没打击到师兄,反而叫自己摔了个狗啃泥。大师兄的笑声快震垮山门。

      他咬着牙想爬起来,眼前的一团东西却吓得他哇哇大叫:“大师兄,死人!有死人!”

      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大师兄从他那变了调的叫声中发现不妙,也认真起来,凑近了看,也是惊得脸色一变。

      那是个已经被寒冷冻得脸色发青的女子,她衣裳单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蜷缩在山门的一角,似乎已经没有了喘息之气。

      “死人……”幼小的楠时吓得直发抖,早扔了扫帚躲到大师兄的身后。

      大师兄皱起眉头,连忙用手指在那女子的鼻孔下试了试,随后一拍楠时的后脑勺:“赶紧去叫师父!这人还活着!”

      楠时立马撒了丫子狂奔,便奔边叫:“师父!师父!有个活人!……”

      大师兄接着探了那女子的脉息,微不可及,已经显现死相了。他随即注入了一点灵力进去。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天意,嗯,还要看师父的意见。由于探脉息动了一下那女子的手臂,她怀里的东西突然滚了出来。大师兄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是个软软的包裹——呃?怎么有婴儿的呢喃声?他急忙揭了面上的锦缎去看,一张粉嘟嘟的小脸露了出来。

      等师父菩德和其他人带了女子进屋救治,大师兄便得了给婴儿喂奶的活——挤了些圈养的山羊的奶喂给婴儿。身后还多了个跟屁虫。

      “大师兄,让我抱抱妹妹吧!让我抱抱妹妹吧!”跟屁虫扯着他的衣摆念经似地说着。

      “先给我泡壶茶。”

      不多久,一壶热气腾腾的清茶端上了桌。

      “大师兄,让我抱抱妹妹吧!让我抱抱妹妹吧!”又开始念。

      “把屋里的炭火拨一拨。”

      屋子里立刻暖了几分。

      “大师兄,让我抱抱妹妹吧!让我抱抱妹妹吧!”念个没完。

      大师兄听着心烦,一时找不到第三个借口来阻挡跟屁虫,于是矜持而庄重地点头:“楠时师弟,抱稳了。千万不要把他摔到地上了。”

      “嗯,大师兄,我一定不会把妹妹摔坏的。”楠时亦郑重地应允,接过那个被他视为珍宝的襁褓。

      楠时一边端详着婴儿粉雕玉琢的脸蛋,一边碎碎念:“妹妹好可爱,妹妹好可爱……”

      婴儿喝饱了羊奶,加上周围又很暖和,便睁开了乌溜溜的双眼打量着凝视自己的楠时。

      “妹妹的眼睛好黑好漂亮,来,笑一个!”楠时笑嘻嘻地逗弄着婴儿,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婴儿娇嫩的脸颊,忍不住在上面亲了一口。

      大师兄翘着二郎腿呷了口清茶,味道醇厚绵长。没想到楠时这小子还学会了泡得一手好茶。他比较满意地吹了下杯口的叶片,打算享受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刚刚给婴儿换了干净的尿片,换得叫他这么一个风度翩翩超凡脱俗的大男人满头大汗,太狼狈了。

      一直忙于逗婴儿的楠时突然动了小心思,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探了小手进去,
      嗯?奇怪了,好像不是……怎么回事?他慌张地掀开婴儿的小衣服——“啊,不是妹妹!”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是妹妹了?”大师兄随口回道,嘴角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好像心一下子难受起来,连带着手也抖了起来,楠时突然失手,没有襁褓保护的婴儿便从他的怀里摔了下来。

      大师兄眼角的余光瞟到这一幕,一口还没下咽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猴子捞月,好歹将婴儿安全接住抱紧在怀。

      婴儿受此一激,立即翻脸,爆发出来的哭声差点掀翻了屋顶。

      大师兄狠狠地瞪了楠时一眼,顾不上给他一个印象深刻的爆栗,赶忙去哄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宝宝:“别哭,别哭,再哭,师父就来了……”

      说师父师父就到了。鹤发童颜的师父叫了大师兄抱了婴儿过去,留下楠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一盏摔破了的茶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楠时趴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大师兄才抱着婴儿回来。

      楠时嗫嚅着,偷偷地观察大师兄的脸色,很严肃,也很凝重。他揣着小心肝,还以为大师兄会给自己来两下,可是一向喜欢耍弄自己的大师兄意外地没有找自己的麻烦,反而轻轻摇晃着婴儿哄着他入睡。

      “大师兄……”楠时扭着自己背后的手指小声叫道。

      大师兄没理他。

      楠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少冷脸的大师兄居然对他冷脸了!一时间他觉得很委屈很难过,自己也没做什么嘛,不就是不小心么?用得着不理我吗?都是因为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婴儿!哼,我才不要再理睬那个小东西了!想到这里,楠时忽然多了些底气,也不再巴着大师兄说什么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楠时刻意避开大师兄,也不再嚷着要看“妹妹”。一个弟弟有什么好看的?他路过大师兄的屋子就绕开,见到大师兄的面就躲,躲不开就硬着头皮说上几句话。

      大师兄见他躲躲闪闪,似乎明白了几分,却也不细问,自顾自忙着照顾婴儿。

      可是越躲着越想去看……小小的楠时蹲在墙角掰着手指想,弟弟的皮肤摸上去真舒服,笑起来也很好看,那嘴角边的酒窝可爱极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在吃奶,还记不记得自己(才多大点的婴儿)?还是想抱抱弟弟,那种柔软温暖,散发着奶香的感觉仿佛还久久地留在自己的怀里。

      时间过得越久,那种愿望便越强烈。

      眼瞅着大师兄正抱着婴儿在打瞌睡,楠时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探过脑袋,目光在婴儿圆润可爱的脸蛋上打着转儿。那婴儿睁着乌黑水亮的双眼,好奇地看着楠时,嘴角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

      弟弟好可爱……楠时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指触上婴儿的脸颊,轻轻戳了戳。

      “干什么你?”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

      “大师兄……”楠时慌张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大师兄,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

      大师兄露出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说道:“想看弟弟是吧?”

      楠时急忙点头。

      “有个条件。”

      “啊?”楠时的小脸顿时像吃了黄连。

      “你要发誓以后要爱护弟弟,不许欺负他。”

      楠时还以为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条件(以大师兄的性格绝对做得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似很简单的发誓。于是他赶紧点头道:“我发誓以后一定会爱护弟弟,绝对不会欺负他,否则……天打五雷劈!”

      大师兄表示勉强认可,便将婴儿挪到他的怀里,叮嘱道:“小心抱着,这几天重了些,别摔了。”

      “嗯,我记住了。”楠时高兴地抱紧了婴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大师兄,弟弟有名字吗?我给弟弟想好了一个名字,叫宝宝。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听?”

      你的速度还真快。大师兄握起茶杯道:“师父已经给他取了名字,叫折锦。”

      “折锦?也很好听。弟弟好像饿了……师兄,把羊奶拿过来,我要喂弟弟。”

      大师兄无语,温柔而坚定地从楠时怀里抱回折锦,同时发号施令:“楠时,去厨房看看羊奶有没有热好。没有的话,就跟钟娘催一声。”

      光阴荏苒,大师兄师满下山。昔日的无知小孩楠时长成了英俊少年,而嗷嗷待哺的折锦也成了满地乱跑的小孩。

      有句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很有道理。这些年来,师门里的同窗们来来去去,唯有师父,管事,厨娘钟娘和一些杂役留在山上。

      不管多少兄弟姐妹从眼前走过,楠时唯独只挂念着这名叫折锦的小师弟,一为当初的誓言,二为怜惜小师弟的孤苦。楠时后来从别人那里听说就在折锦到来的那个晚上,他的娘亲撒手人寰。至此,楠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大师兄要他发出那个誓言。是誓言,更是承诺。由此他便把折锦当成亲弟弟一般,打心眼里疼惜。

      “以后别叫我楠时师兄了,叫我楠时哥哥吧。”他认真地对刚刚懂事的折锦说。

      “嗯,楠时哥哥。”折锦嘻嘻地笑着,挂着两行清水鼻涕吃着楠时给他带的糯米糕。

      打了清水,又从师父那里取了伤药,楠时小心翼翼地给折锦处理伤口。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忍不住温声责问,折锦的尊容好像就是被人痛打了一顿。

      折锦被刚敷上的伤药刺激得呲牙咧嘴:“好痛!好痛!”

      楠时见他强忍着泪珠,只好下手更轻。

      “伤得这么厉害,今晚还能补习么?”

      “能……哎呦!”折锦趴在椅子上,任师兄给自己青肿的屁股上敷药。

      楠时蹙眉道:“敷完药过一会儿再补习吧。”

      “嗯……”

      处理完伤口,夜色深沉,窗外传来蛐蛐热闹的叫声。屋里,灯火正亮。楠时剪去烛花,听着折锦朗声念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折锦,你说说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楠时适时打断折锦的朗读问道。

      “就是温习旧的东西,可以学到新的东西,就可以当老师。”折锦回道,看向师兄的是渴望得到夸奖的眼神。

      楠时没有立即评判,而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温习旧的东西就能学到新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可难住折锦了,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表示不知道,只好睁大一双黑葡萄般的乌眸看着楠时。

      “学习不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楠时说道,“知道是这么回事,可是为什么是这么回事呢,你有没有想过?”

      折锦继续摇头,他觉得师兄的话好像绕口令,叫他听得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楠时有点失望,还是耐心解释道:“那句话其实是说辨析旧的知识,可以从中引发出更多新的想法与见识。善于这样融会贯通的人可以成为教导别人的老师。比如这放书本的桌子是木头做的,你知道。可这木桌的材料必须来自出产良木之地,若是朽木,则不可雕。砍了良木还不够,需得有手艺的工匠辛勤劳作,用刀斧、墨线等工具一点一点打制而成,错一点都无法做出适合放书的桌子。你明白了么?”

      折锦懵懵懂懂地点头,这番深奥的大道理他还是不太懂,可是看师兄的神情,那道理应该很容易就明白。

      楠时见了折锦的模样,马上明白自己又把师弟说得云里雾里了,无奈之下只好说道:“这道理不急于在今天弄懂。再说,咱们师门还是以咒术,武艺为主。你把今日学的变化咒在我面前练一遍看看。”

      折锦一听“咒术”、“武艺”,可爱的小脸苦得快缩成一团了,好似下一刻便要被生生地拖出门鞭挞。说实话,他平日最怂这咒术和武艺,每次上课便如同受刑一般难受。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根本就不是学习咒术和武艺的料。

      比如那个御剑咒,本是要随心所欲地控制宝剑,使之能快速攻击敌人。可是被折锦一用,那宝剑跟长了眼睛一般直朝他直刺过来,吓得折锦抱头鼠窜,不过还是差点被宝剑扎到手臂。苦练几天后,第二次催动御剑咒,那高傲的宝剑不找折锦算账了,反而冲着旁边的同门刺去,惊得折锦目瞪口呆,吓得其他人四处逃窜,最后还是师父出面解决了一场可能死伤数人的险情。还有那个火焰咒,折锦念了好多遍都不能生出一点火星,气得他都快要放弃了。还是在楠时的鼓励下,他坚持练习,结果喷出的火焰差点烧到了楠时的头发。因此,每当折锦练习咒术,首先得折锦本人鼓起莫大的勇气,其次周围闲杂人等必须远远避开,最好远离现场。

      咒术如此,武艺就更不用说了。“体力不够,速度缓慢,反应迟钝。”,这是师门里众人普遍的评价。而楠时对折锦说的则是“折锦已经很努力了,但还需更努力一点。”

      “到底什么是更努力一点?”愁闷的折锦百思不得其解,练剑已经练得他手臂抽筋,手心磨出了一小圈水泡,捏筷子都捏不稳。看得楠时不忍心,只好边给他挑水泡边安慰他。

      精神上的安慰显然是不够的。当折锦与一名弟子对练木剑时,那不够锋利却够重的木剑偏一点就能打掉折锦的门牙。折锦侥幸逃过门牙之劫,却逃不脱被木剑打到一侧脸颊的厄运。结果是接下来的好些天只能用半边牙齿嚼饭。楠时无奈地给小师弟涂药,安慰的话说了快有一箩筐,才好歹止住折锦沮丧的眼泪。后来连师父都暗示折锦不用那么努力,只要学些基本的就好。折锦不明其意,还是一如既往地用功,楠时不好拦着,只好多花些心思教折锦如何避免受伤。

      见折锦抿着嘴巴不挪窝,楠时不得不板下脸:“只要变出只小虫子就行了,不那么难的。”

      见好脾气的楠时变脸,性子本来就很柔和的折锦便点了点头说道:“楠时哥哥,我练变化咒。你别怪我。”

      “练吧。”

      折锦走到离楠时足足有一丈之远的地方站定,默念咒语,可是什么都没出现。楠时朝屋子里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很奇怪,这变化咒的咒语比较简单,练起来也不难,怎么放在折锦嘴里一点效果都没有?

      “折锦,你是不是念错了咒语?”

      “不会啊,我今天练了十多遍的。”折锦一脸委屈,看向楠时的目光却渐渐惊慌起来。

      “怎么了?”

      折锦指着楠时的脸结结巴巴道:“楠时哥哥,你,你的鼻子……”

      “嗯?”楠时疑惑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手指触上去——啊,轮到楠时惊慌了。他的鼻子变长了,在喘息之间长到了一尺来长,好像……还有继续长的趋势。

      折锦哭丧着脸道:“还是去找师父吧。”

      只好如此了……楠时发现自己已经没辙了,对于折锦的咒术和武艺是不是应该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

      师父毕竟是师父,见此情景,不慌不忙,迅速解了错误咒术产生的错误后果,并且分析应该是折锦念错了变化咒咒语中的字符,短音念成长音所致。

      这样也会错啊。楠时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恢复原貌的鼻子,决心以后在折锦念咒术的时候退到三丈外的地方。

      经过这么一折腾,折锦的补习课在楠时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心情的时候总算结束。此时,天也黑得只剩个淡黄色的弯月挂在一边。

      出了师兄的屋子,折锦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偷偷朝某个地方跑去。刚才在上补习课,他不想跟师兄说,其实他已经忍了好久了,还在师兄没注意的时候使劲咽口水——肚子好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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