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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绿衣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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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正对着门的,是一幅少年嬉戏图。
画中两位少年皆是身穿绿衣,一人手中执线,往前奔跑着,另一人则笑盈盈地跟在他身后。好日晴空中,只余一付纸鸢,在空中迎风而舞。
屋里颇为简陋,木凳木桌都上了些年岁,久不换新,看来家里实在不够富裕。一张布帘隔开了厅堂与卧室,布帘中,时时有咳嗽声传来,似乎那人病得极重,身体极为不适。
李齐夕回身看了猫又一眼,男人的眉眼被额间黑发遮住了些许,虽看不太清,但那双碧绿的眸子仍旧清冷如月。猫又轻轻点了点头,李齐夕便掀开帘子,走进了居室里。
床头坐躺着一个绿衣男子,他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他倚靠着床框,看上去略显疲惫,一边还用手捂着嘴,轻咳不已。
猫又就站在门帘边,看着李齐夕徐徐走去。他的步子很轻,床上那人竟完全没有察觉。
待他走到床沿边,那人才有所感应般停止了动作。
李齐夕看着那人,心里竟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划过,莫名地被温暖包围的感觉,譬如春风拂面,旭日暖阳。
“云林?”他轻声唤道。
绿衣人惊怔了片刻,不可思议地缓缓抬起头来。
“云……”
李齐夕手里还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草药,看着眼前的人,竟一下凝固般不能言语。然后,他几乎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药汤朝那人泼去,怒吼道——
“我X!”
等到他们坐下来谈话,是在一炷香以后。
猫又全程在后方抱臂围观,一脸憋笑。而李齐夕是气极,一直怨毒的看着对面那人,戾气横生。
最可怜的还是林少西,穿越成了一个病号不说,这看见熟人了,还给他伺候了一顿。
“解释吧。”
“什么?”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林少西瞅了瞅在一旁站着的猫又,装起了糊涂,“我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抱着□□睡得正香,一睁眼就到这个地儿来了,我还无辜呢!”
李齐夕回头去看猫又,双眼放光,满目凶相。
“也许,是因为术法涉及的范围太广了吧,他就在我们旁边,想不被波及也很难吧。”
“那你还选这时候施法?”
猫又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怎么办,反正都进来了……”
“对呀,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进来……”
“但是你上次只是在棺材里躺了一晚上呀!”
林少西被他说得有些无语,脸抽了半天才又应道:“那也是经验嘛……”
“说得也是,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这样吧!”这次竟连猫又也替林少西说起话来。
李齐夕虚着眼,渐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你们……”
“我们出去看看药熬好没有吧,看他病成那样,万一等会儿死了怎么办?”猫又乖巧地笑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推着李齐夕就往外走。
“喂……这就……”
林少西在后面愤恨地看着猫又,一会儿竟又咳嗽起来,这一剧烈还真给吐出了一口血来。
猫又看着那血竟一下笑开了来,然后他抬起头,敛容正色道:“看来公子命不久矣,我们还是先行拿药去吧。”
说着,便推着李齐夕出了房门。
屋外云转风清,仍旧是跌落不止的红叶丹枫。
张婶看他们出了屋子,一下便叫住他俩,热泪盈眶,似是与故人相离甚久。李齐夕也自然地与她交谈,遇到自己不明白的话题,就笑说年岁太久,记不清了。
听张婶的叙述,这方云林和方何奚两兄弟还颇受青瓦村村民的照顾。
他们俩是在二十二年前出现的。
不过方云林是村里的方大夫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据说是他在青云山上采药时,从一具女尸怀中救下的。孩子身体不好,也亏得方大夫懂得医术,才让那孩子逃出了鬼门关。
再之后,村口出现了一个裹着红锦袍的男婴,村里琢磨着由谁来照顾,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竟还是方大夫将孩子带回了家。
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云林”和“何奚”,随他姓“方”,也倒是组成了一个小家庭。
云林这孩子喜静,好音律、习书法,求得便是一个熟读诗书;而何奚爱热闹,看似一事无成,却总想着离开青云山,出去闯荡。
虽说两孩子性格迥异,但是日子倒也缓慢而安宁地过了三四年。只是突然之间,方大夫却不幸逝世了。
说是雨天上山采药时给摔下了山,发现尸体时,浑身都泥泞不堪。
当时俩孩子还小,村里人匆匆给方大夫下葬后,就决定轮流照顾他们。村里住着的人,称呼他们为方家兄弟,兄弟二字,便注定他们要相亲相爱,永世相依。
就这样又过了好多年,他们渐渐长大,除了村里人的照料,自己也能够独自生活了。
方云林通晓医术,闲时便种花养鸟,还擅作画吟诗,缝补衣物;而方何奚却爱奔走于山林之间,无事之时,便与云林一同去山上采药。
两人关系甚好,但是,就在众人以为日子将会那么平淡安详地过去时,方何奚却决定离开青瓦村。他告诉云林,自己要翻过这苍茫的青云山,往山的那边去。
他要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原本属于怎样的地方。来历不明的孩子总是对自己的出身相当介怀,而这些,方云林都不能体会,因为关于他自己的一切,都止于那具森森的白骨。
于是,那一次方云林便默许了他的请求。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但方何奚却执意离开。天雨路滑,加之山中亦是灾害频发,最后,方何奚被淹没在泥泞中,听闻消息的方云林没命似地奔到山前,几经辛苦,才终于找到了昏迷的那人。
还好并未丧命,只是调理了许久,方何奚身子才完全恢复。
不久之后,方何奚又提出离开的要求。而这次,方云林却如何也不许了。他没日没夜的守在小院外,态度坚持,决不让步。
被逼无奈的方何奚,只得在屋子绝食明志,而方云林却丝毫不退让。
待到三天之后,方何奚在屋中几近昏迷,朦胧中却看到方云林在他床边泣不成声。等他醒来的时候,桌上热好了饭菜,床边竟还放着叠好的新衣。
墨绿的色泽,古旧的料子,衣中夹着一张字条,白色的纸张上,书着一行小字: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方何奚看了看,虽看不明白,却也将那衣服视作珍宝一般拥入怀中。
但是那夜,他还是离开了。
整整三天,都再无方何奚的消息。方云林一个人坐在小院中,成天成天的发呆,再也无心他物。
直到那月二九,重阳佳节之际,方何奚竟夜半回了家。
半醉半醒的方云林看着他缓缓归家,身上竟还穿着他亲手缝制的绿衣。一时忘情,竟上前紧拥住他,哭到断肠忘恨。
那夜,方云林虽酒醉,却仍能依稀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只是等他醒来时,床边却空无一人。
倒是枕前落了一张纸条,竟是他那日所留的诗词。
方云林一直以为,那天晚上一定是何奚对他思念过深,所以才会回来看他。而那夜之后,不过是更久的离别而已。
他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何奚定会翻山越岭,回到青瓦村中,再见他一面。
可这一等就是十年,方云林本身身子就不好,这下患了心疾,更是让他憔悴不已。最后,一场小小风寒,终是让他卧病不起。
只是还好,尽管他已是重病难愈,但这时候,方何奚却回来了。
他的何奚,终于回来了。
李齐夕听得有些动容,猫又亦是没有言语。张婶看他们不说话,又兀自说道:“云林这孩子命苦,可好在性子安静,没什么大追求,孑然而来,又拂袖而去,终是不会落下什么遗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这人素爱绿衣,每年都会做上好几件,但常年以来,却裹着那旧衣裳,虽喜爱,但看着那衣裳却总是愁眉不展。”
方云林喜爱绿衣,怕也是因为对何奚执念过深,总想着,穿着那样一身衣服,或许真能等到方何奚归来。
猫又听他分析仔细,笑着应了一句:“他的何奚,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李齐夕听得心中一怔,刚才听那故事时竟完全没有代入角色之中,只是当做寻常故事来听,动容处唏嘘几声,却无法感同身受。而这下真把这经历放在自己身上,那种莫名的心酸之感顿时又蔓延开来。
这时,门边跑来了一个孩童,似乎就是刚才村口的大毛。
他一边摆手一边走了过来,还嚷嚷着:“张婶,牛姨让你去她家拿……”他说到一半突然兴奋地叫了出来,“啊,两个大哥哥也在这儿!”
李齐夕刚想庆幸他终于会识人性别了,还没高兴多久,那孩子就又说道:“娘说来的两个都是哥哥,只是大毛看着这么花哨的衣服还是觉得像女孩子!”
李齐夕依旧有些无语:“呵呵,这是浅黄色,城里的哥哥也那么穿的。”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张婶又说道:“黄色?这我可听云林说起过。”
“嗯?”
“他说,绿色不纯,故被人视作低贱之色,而黄色相对高贵。可云林说,尽管如此,他还是偏爱绿色。”张婶停了片刻,又笑道:“如今,我们何奚算是出息了,连衣物都是高贵的纯黄,听说京城里的皇家贵胄也是身穿黄衣的吧?”
听罢,李齐夕赶忙摆手:“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也是,张婶没读过什么书,不过只是看着我们何奚变得越来越好,但也离咱们越来越远了……”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李齐夕也没问下去。
倒是一旁的大毛耐不住性子,扯着猫又的衣袖就叫道:“大哥哥去我家里吧,我娘做了饺子,还可以给云林哥哥捎一些过来!”
猫又笑着答应,李齐夕也只得点头赞同。
于是,大毛便欢欢喜喜地领着猫又一路向前走去,李齐夕正欲迈出步子,可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了。
他回头,却看到张婶一脸严肃担忧的表情:“何奚,云林是个好孩子,你一定不能伤了他的心,况且他这病……”
“……”李齐夕有些无言,却也轻轻颔首答应。
末了张婶又补充了一句:“跟你回来的那公子,长得是好看,只是……”她顿了一下,“张婶没什么学问,但我总觉得那位公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似乎……鬼气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