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尾声 一期一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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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黄粱一梦。
他醒来时，屋外寒风正烈，屋内温暖如春。
他丢开手边的书，从软榻上翻了下去，重重跌了一跤。
小小的手，短短的腿，虚弱的身子和……十足的痛。
他有片刻的恍神。
一旁的小奴惊慌失措地将他扶起，给他披上厚暖的狐裘，深怕冻着娇贵柔弱的相爷家大公子。
一室药香，书卷堆叠，他目光逡巡而过，落在了那扇紧闭的窗上。
推开小奴，他踉跄着扑过去，打开窗子，靠着窗框……他痴痴地笑了。
他记得了，这年，他方十岁。
而此时节，甫入冬，尚未落雪。
***
昨夜落了雪。
杀生丸早早便起身，撑着把油纸伞，静静站在小院里，望着回廊转角，等待雪停。
或者说，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他至始至终，都讨厌得不得了的人。
那个人会在今日傍晚，偷溜进犬家大宅，路过他的小院，捉起雪球，故意捉弄正在读书的他。
害他受寒生病，一整个冬天都病怏怏，只能使唤着被神奈川家派过来赔礼道歉的她。
……然后她便一直陪在了他身边。
她会陪在他身边呢。
他如此想着，目光不由得温柔了起来。
日头渐升，小奴从屋里搬出的炭火熄了又起，小院外……毫无动静。
他乖乖吃了午膳，喝了药，不肯听劝阻，依然在小院里，默默等待。
日头渐落。
雪亦停了。
她始终没有来。
裹在身上的狐裘也止不住他心里的冰冷。
他昨日听闻神奈川将军携儿女归来，今日会登门拜访，可为什么……她没来？
她若不来，如何能见过他，如何能为了他留下？
他知道，她不留下，便是要跟随父兄前往南疆驻守的。
以往因着她与他有婚约，她才会留在他身边。
如今，她不曾见过他……便不会再见他。
从不曾相遇，便没有相守。
未曾相守，她便不会爱他。
日近黄昏。
他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斜斜的，长长的。
他的期望，换来的……只是绝望。
明日，神奈川将军便会起身回疆，她亦同行。
从此，再不相见。
***
有谈笑声远远飘过来。
他扬起脸，看到父亲和神奈川将军言谈甚欢着从雪上步行而过。
远远地，他看到她跟在他们身后，着少年的衣衫，敛着袖，蕴着笑，端重地步近。
他的心绪忽然澎湃而起。
她步近了些，更近了些，再近了些。
那一步步，仿若踩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为之震颤。
她走得近了，抬眼，便看到了他。
依旧如那年初遇，她的眉眼稚.嫩，那笑颜热烈如火。
她看了他一眼。
笑颜如花，微微颔首——
他忍不住也要为她绽放笑容了。
但她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没有停留。
……不曾回头。
***
犹记当年初见，却物是人已非。
一期一会。
他能够遇到她的那次初见，是她最美好的年华，亦是他最美好的时光。
错过了，便不会再有。
他做他的朝堂贵公子。
她驻守她的南蛮边疆。
从此再无交集。
而记得过往那些美好的人，便只有他了。
他还记得她年幼时拉着他在大街小巷捣乱。
他还记得她年长了些便拖着他要他学武强身。
他还记得她以轻功挟着他偷瞧芙蓉阁第一美人。
他还记得她从南疆回来后见着他时的灿烂笑颜。
青梅竹马，细水长流。
可他更记得她的那纸退婚书。
他更记得她受封那夜在他面前哭泣。
他更记得那夜灭了灯的帐篷里的那个吻。
他更记得她护他时，她策马在他身后一直说的那句话。
“莫回头。一直往前，莫回头。”
是了，他也不曾回过头。
那夜奔逃荒野，为了护他，她也曾叫他不要回头的。
他便真的没回头。
那时他只想着不能拖她后腿，却不曾想……再也见不到她。
再也见不到她呵。
如今，这一面过后，是否也是再也不见？
他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酸楚，视线渐渐朦胧了起来，甚至看不清她。
待他回过神来，他忽然发现，泪水已淹过脸颊。
十岁孩童的身体，本就娇弱，他在风雪中呆站了这么久，即便是哭，也是因为身体不适。
这般等她，这般等她……他这般期望她，连这风雪带来的病痛都不顾，怎么能让她就这么一走了之！
将油纸伞丢掉，抹去脸上的水渍，他矮下.身，颤抖着，忍着寒凉，笨拙地……握了一个雪球。
活动着僵硬的双.腿，他大步地追上她。
雪积得有些厚，他才跑了两步，便摔倒了。
雪球摔了出去老远，在雪里化为数瓣。
他忍着疼，忍着泪，爬起来又握了一个雪球，继续追她。
这回跑了很远，终于看到她的背影。
当年初遇，她拿雪球扔他。
如今，他也要拿雪球丢她。
高高举起双手，他使尽了气力，将那团松软的雪花丢了过去。
噗的一声，雪球落地，四分五裂。
他没有砸到她，她却闻声回头，看到是他，那瞬间，她很有些惊讶。
接着，她便又笑了。
那种温温淡淡的笑，透着疏离，却依旧好看……好看得如文火慢慢烧灼，让他的心又烫又……疼。
他爱她的笑颜，真真切切，无比欢喜。
可他却又为她笑中的冷淡而疼痛难忍。
犬相国和神奈川将军已走得有些远了。
神乐没跟上去。
她蹲下.身，结结实实团了一个雪球，缓步走近他。
“呐，这个给你，”她微笑着将雪球递给他，“可别再摔坏了。”
他直勾勾看着她，不接。
她无奈地伸手，似乎想摸.他的发，可看到自己满手水渍，她便收回了手。
矮下.身，她将雪球放在他身前的雪地上，笑容仍然温柔：“呐，我放在这里了，这个雪球很是结实……所以，你别哭了。”
他……又哭了？
他不解，方才不是已经将泪痕都抹去了吗？
抬手摸上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是了，他是因这寒风冷雪和病痛得哭了。
胡乱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了擦，他抬眼再看她，她已转身走了。
她不是曾说过，她最爱他的样貌，第一次见到他便喜欢了吗？
为何，这次却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
她不是说，她喜爱他吗？！
为何转身便走？！
“魂、魂淡！”
抓起雪地上的雪球，他追上去用力扔到她背上，“魂淡！”
她顿足，不解地回头。
他目中湿.润，面上愤怒，气息焦灼，却不知如何接续下去。
她微微笑了，那模样，实是无奈得很。
摇了摇头，她转回去，想继续离开，他却再也忍耐不住，恶向胆边生——
“不要走！”
扑上去，他抱住了她，哽咽地，
“不要走……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人，便是你了。”
她身上一僵，想挣脱，他却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抱紧。
“可除了你，再没有别人，能让我这么讨厌了。”
她蹙起眉头，不解他话中意思。
“我喜爱你，神乐。”
他喃喃低语，泪眼朦胧。
“这世上，我只喜爱你，神乐。”
她要他不回头。
他便没有回头。
若那时回头，也许……便不会只有他记得了。
记得他那些曾经的，浓烈如火的情意，肝肠寸断的相思，悔之不及的望断，那些他对她说不出口便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
神乐，这世上，杀生丸最讨厌的人，便是你了。
可这世上，再没一个人，让他如此的、如此的……喜欢。
***
他终究还是年幼体弱，抱不了多久。
神乐挣开了他，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小少年，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古怪。
杀生丸力竭坐于地上，仰头看她。
他的眸子生得极好，金眸灿亮，灼人欲伤。
她看着他，嘴角有些抽。
好半晌，她才慢悠悠道：
“你可是……对神乐一见钟情？”
杀生丸一愣。
一见钟情？
不，他第一次见她，可讨厌得紧了。
他对她，更多的是日久生情，他却不曾察觉。
直到她死在他面前，他才惊觉他的情意。
这份情意，伴着他十数个年头，陪着他死去，亦伴着他重生。
他对她，并非一见钟情呵……可如今，是她第一次见他。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他笑言，心中既悲又苦，眸子里却盈满光芒，欢欣喜悦。
她嘴角的抽.动得更显眼了。
按了按额角，她似是十分颓丧，又十分懊恼，稚.嫩的面容上表情变化多端——
“可是，我叫神奈川乐……”
他僵了一下。
“喂我说小少年啊，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鬼、鬼才认错了呢！
他做鬼也不会认错的啊混.蛋！！！
他犹自不满着，胡乱抹了抹脸，伸手，牢牢捉紧了她的衣袖。
她看着他那只手，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没有甩开。
最后，她大咧咧坐了下来，轻笑出声：“……神乐，是个好名字呢。”
他瞠眸看她。
她微微红了脸，也捉住了他的衣袖——
“呐，我叫神乐，你叫什么？”
他愣了一愣：“杀生丸……我叫杀生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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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
金眸直勾勾看着他，他忽然又泪盈于睫，再也耐不住心中所想，轻轻地轻声地：
“我好想你，神乐。”
坐在对面的小小少女眉眼弯弯，笑靥灿烂，热烈如火：
“……吾亦是。”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尾声 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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