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60、选择

　　那天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尤栀将我带回了楚国，让最好的医官照料我的身子，等我的身子大好时，恰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在养病的这些时日，我一句也未曾过问瀚国的事，但看着尤栀越来越忙碌，臣子们总是劝谏他，这是攻瀚最好的时机，我便知道，瀚国的局势一定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有一天，尤栀主动向我提起瀚国的事，他来时，我正和亚蓝姑姑学织花环，那是为织草节准备的，楚国的织草节与我们中原的祈巧节很像，女儿家们会借着这一天将自己编织的花环送予中意的男子，倘若男子也中意女子，便会收下花环，送上更加贵重的礼物，向女子的家里提亲。
　　这一点，其实又和我们中原有太多的不一样，中原的女子大多含蓄内敛，而楚国的女子却从不以追求自己所爱，表达自己的情感为耻，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年的尤苓才会那样奋不顾身地要随着夏砚光离开。
　　察觉到尤栀的到来，亚蓝姑姑悄无声息地起身，退了出去。
　　我回头看他，也笑了：“小舅舅。”
　　“瀚国易主了。”尤栀在我身边坐下，口吻云淡风轻，就像在与我闲谈无关紧要的事，“这几日我的臣子们总是劝我，要趁着瀚国易主，前朝后宫风雨飘摇，新帝根基不稳之迹，做些图谋。”
　　尽管这段时日我总装得不太关心那些事，但手中的动作还是不由得一顿，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问他：“明祈旬呢？他……可还好？”
　　“听闻，他回瀚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夏砚光翻案，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明太后诬陷忠良，残害皇嗣，明太后大怒，不知何人一并将明祈旬来历不明之事捅上了前朝，朝野上下乱成了一团，要还政予真龙皇嗣十三王爷的呼声日涨，最终还是定北侯出面，拥立了十三王爷明夕阳为帝，许是看在定北侯的份上，明夕阳留下了明太后一条命，令其迁居别宫，颐养天年。”
　　明夕阳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我想起那一天，明祁旬临走时对我说的话，他说：“承欢，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明知会是这个结局，但这就是他的选择吧。
　　我问尤栀：“那明祁旬呢……”
　　尤栀默了默，没有回答我。
　　其实这个答案，我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明祁旬并非皇家血脉，明太后残害皇嗣矫旨将明祁旬推上皇位，如今树倒猢狲散，他们又岂能容得下明祁旬……
　　明夕阳又岂能容得下明祁旬。
　　“小承欢，瀚国的新帝向我国求娶公主……”
　　我知道尤栀的意思，先王膝下，只有尤苓一位公主，尤栀膝下尚无子嗣，楚国上下，唯有一位当日尤栀昭告天下亲封的小公主。
　　“小舅舅，我不愿意。”没等尤栀说完，我便已一口回绝。
　　尤栀却是丝毫不曾讶异，仿佛早料到这个答案一般，顿了顿，然后笑了，顺从地揉了揉我的头：“好，都依你。”
　　我想，以尤栀的本事，昔日他能令鸣邑潜入瀚宫，自然对瀚宫里的事是了如指掌的，我与明夕阳的事，或许他都知道。
　　我很感激尤栀没有刨根问底，哪怕他多问一句“为什么”，多问一句“你不是一贯喜欢他”，我都会觉得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应答他。
　　“小舅舅，我的身子已经大好，我想，我该走了。”
　　尤栀没有立即回答我，好半会儿，才回应了一句：“想去哪？我派人跟着你，路上好照料一二，等你玩累了便回来。也好，眼下的时节正好，你便到处去看看。”
　　我摇了摇头：“也许是往更北的地方去，也许是往南，去瀚国看看，但我不会在那停留更久，往西，往东，还有很多地方我都想去看看。身边不需要人跟着。”
　　尤栀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叹了口气：“承欢，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其实尤栀和我都很明白，楚瀚未来总有一战，我既无法留在楚国，也无法留在瀚国，楚国有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瀚国，曾是我爹爹豁出性命守护的地方，那里有曾经与我爹爹并肩作战的叔叔伯伯，有笑着和我打闹的师兄们。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对了，瀚国北河关换了位将军。”尤栀仿佛对方才的事浑不在意，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若要往南走，不妨从北河关走。”
　　听尤栀这么一说，我反而好奇了，听尤栀的口吻，那应该是我的熟人。
　　离开楚国那天，尤栀没来送我，只让鸣邑送了我一段，亚蓝姑姑跟在后面直哭，骂我小没良心。
　　到了北河关界，鸣邑就不便再送我了，与我道了声珍重。
　　我终于在北河关那遇到了老熟人，穆瑞站在我面前时直瞪着我，气得二话不和我说转身就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穆瑞已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动不动就生气的少年将领了，他长高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也比从前黑了许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了。
　　但他的外表再怎么变化，脾气还是那样，分明早早地便来接我，见了面偏偏要将脸吊着，一句话不肯与我说。
　　我只好有话没话主动与他说话：“你怎么被打发来守边了？明夕阳就这么不待见你？”
　　这话终于惹毛了穆瑞，穆瑞脚下一停，我险些撞他背上，他十分严肃地与我重申：“是我自请来了边关。”
　　其实这个结局我并不意外，虽说成王败寇，但明夕阳这一点却极其聪明，他知道穆瑞是个做大将军的好料，将他远调，既能眼不见为净，又能令他发挥自己的所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我与穆瑞最有默契的一点是，我二人谁也没提明祁旬。
　　如今的明祁旬已经成了大瀚不能提起的三个字，而我和穆瑞并未提及他却并非忌惮明夕阳。
　　“皇上让我转交给你的。”说着，穆瑞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我。
　　“皇上……”我着实是费了些许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是明夕阳。
　　打开穆瑞丢给我的用帕子包裹的东西，里头是一枚簪子，一枚……年少时便已遗失的簪子，彼时我还信誓旦旦地与那拾到我簪子的少年说，我一定会回来取的。
　　只是再后来，我早已将它忘了个一干二净，它怎么会在明夕阳手中。
　　明夕阳啊明夕阳，他向楚国求娶公主，又让穆瑞在这里将此物转交予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一步便已观十步，他早料到我不会答应这门两国和亲，毕竟我在他身边多年，我的脾气他是再了解不过的。
　　我既做出了这个选择，我二人，算是有个了断了吧，从更早更早开始，我就已入了他的棋局，兴许打那会儿开始，他就已经开始疑心我的身世，也早料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将军之女在不久的将来，将面对的地狱深渊，他眼看着夏家覆灭，然后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朝我伸出了援手，至此，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
　　不止是我做了选择，其实他早已做出了所有选择。
　　他说过，他不会拿我换江山，自然，也不会拿江山换我。
　　“你还好吧？”穆瑞看我不顺眼，但还是忍不住关心我。
　　“我没事。”我抬起头，朝着穆瑞咧出大大的笑脸。
　　“丑死了。”穆瑞很嫌弃我，还不忘补充一句：“笑得像女鬼。”
　　见我不说话，穆瑞的表情一缓，别别扭扭试图和缓我俩的关系：“行了，也不算很丑，那话当我没说行不行？你打算在我这待多久？”
　　“待一阵子吧，但不会太久。”
　　“然后去哪？”
　　“然后……去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