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37、释怀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远离这里，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你一个人在这边做什么。”
　　如敦厚的泉流一般悦耳的嗓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将我吓了一跳。
　　我连忙刷地一下从秋千上下来，头也不抬地转身欲行礼，人已经半弯下膝盖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竟然是一身御前侍卫打扮的俊挺男子，我微微一愣，好半天才不大确定地开口小心询问道：“穆瑞？”
　　“是我。”男子的注意力没有在我身上，他皱着眉打量着这个幽静的院落，太阳正好，那架子满箩子摊开晒的都是各色各样的茶叶茶花，头顶是一大片葱郁簌沙的绿阴，那是一棵苍老而硕大的老榕树，苍幽静好，那一方小小木板制成的秋千儿就悬在这片绿荫之中，秋千晃动时，能听到叶片和叶片摩擦发出的声音，闭上眼睛，能闻到院子里浓郁的茶叶香。
　　穆瑞的注意力回到了我身上，他再一次开口重复道：“你一个人在这边做什么。”
　　还真是个执着的少年...想到这，我忽然兀自摇了摇头，不，眼前的穆瑞比起先前又高了一些，又强壮了一些，那张清俊的面容也越发棱角分明，他的声音也不似当时总被我笑话的那般粗嘎，似乎少年蜕变成男人总是在一朝一夕的事，才几个月不见，穆瑞说话的嗓音显然已经变得像任何一个成年男子那般低沉悦耳了，眉宇间，也淡去了一些年少轻狂，多了一些沉稳冷静。
　　军营是个单纯而热血的地方，我便是在那认识了穆瑞，虽然交情不深，但一见到他，还是莫名地让我燃起了一丝朋友间久别重逢的激动，虽然穆瑞未必认为我是他的朋友......
　　“你怎么会在这？”我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热情，眼睛里的温度一暖，仿佛在死寂的黑暗里忽然冲破了一道灿烂而热烈的阳光，一扫阴霾。
　　穆瑞看着我的目光微微一怔，然后匆匆别过脸去，沉声回答我：“我已调职在皇上身边做御前侍卫。”
　　“真好......”我由衷地叹了一句，纯粹因为在这样陌生并让我胆战心惊的皇宫里见到他而高兴。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穆瑞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许是刚才从大太阳下而来，他的脸色有点涨红，应该是晒红的。
　　“我在发呆吗——”垂下眼帘，我低着头，心中好不容易被暂时甩到脑后的低落情绪又回来了：“我丢了东西，一些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曾经的我率真又任性，爹爹会呵斥我的不知礼数，娘亲会极尽所能地宠坏我，当时的我即使任性，但却是不谙世事的，如今一步步走来，我早已遗失了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了给夏家沉冤昭雪，我就要变成这样心机深沉，手染血腥的坏女孩？
　　面对穆瑞这样有时脾气极其不好，但却率真爽快的男子，我一句谎话也不想撒，不知为何，我与穆瑞分明算不上熟捻，但却就是愿意将他作为倾诉的对象，或是是因为他个性耿直又暴躁，心思却简单得让人一看就穿，就像一个脾气很坏的笨蛋吧，我很恶劣地这样想着。
　　穆瑞微微一愣，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不惯你现在这个愁眉苦脸的样子，虽然谈不上喜欢你，但在军营里那个张牙舞爪又嚣张的女孩还是比现在好一点。”
　　“穆瑞......”我抬起头，顿了顿，然后弯起嘴角笑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别冲我咧着嘴笑就行。”穆瑞皱眉，坏脾气又上来了，似乎极讨厌我对他笑：“我在战场上时，也杀了无数的人，沾染了无数的血腥，那些人也是有妻儿有爹娘的，但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我的敌人，我不杀他们，牺牲的就会是我，甚至是瀚国。我早就说过，你不是菩萨，也别把自己当菩萨。虽然不能说害人就是对的，但有时候生存的环境就是要逼你这么做，只要你是逼不得以才这么做，将这样的事情当作最后的选择，那就原谅自己，就像在战场上杀人一样。”
　　午后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吹起我垂落在额前的发丝，顷然之间，仿佛一股让百花绽放，让万雪消融的暖流缓缓流淌过我的心尖：“谢谢你，穆瑞，真的。”
　　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一句“真的”被我咬得又重又深，我只希望，这单薄的语言可以传达尽我真挚的情感，这个心思单纯的笨蛋，这个脾气恶劣的少年，这个讨厌我总找我茬的大男孩，他什么都知道，甚至比我想得更通透......
　　似乎是抓到了自我救赎的浮木，似乎是找到了可以让自己暂时从沉重的罪孽中忘怀的借口，我急急忙忙地欲抓中这顷刻间的浮光掠影，我是夏承欢，打不倒的夏承欢，一切都是为了替夏家沉冤昭雪，我不是坏女孩，我是逼不得以的，我只是在捍卫自己生存的理由而以！
　　见我再三如此，穆瑞有些恼了：“我不需要你谢！”
　　“嗯！”我点头，重重地点头，或许有些时候，两个人从互相敌视到可以交心的朋友，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皇上找你，今日有贵客，准备奉茶。”穆瑞别过脸去不再看我，然后大步朝前走，也不打算等我。
　　看着那道越发挺拔的背影阔步远去，我站在原地久久地发着愣，然后不自觉地轻声笑了出来，这个只比我年长不了多少的少年，分明是特意来寻我，却又怕突兀地安慰我反而适得其反，却故意装作偶然间在这里发现我呢。
　　那满头的热汗，想来是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着我。
　　我很感激他，在我青春年少甚至迷惘迷途的时候，能够开导我与我吵架甚至别扭着试图安慰我的暴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