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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夕阳 ...

  •   骤雨方歇,寒风料峭。
      身后的宫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重重的一声声响,终于缓缓合上了。
      “杜兰。”
      “奴婢在。”
      “陆羽希。”
      “奴婢在。”
      公公捏着尖细的嗓音,捧着名簿册子站在一列列从宫外驶进来的马车前,这是一批刚刚入宫的宫女,一个女子的荣辱与兴衰,自此以后,都将隔绝在这一墙之内了。
      我站在这些年轻的女子之中,垂首低眉,曾经的我或许光芒万丈,但如今,我也仅仅是站在众多宫女之中,等待发落的寻常女子罢了。
      和我一同入宫的女子中,有神色平静的,有惶恐不安的,自然也有眼含期待的,我知道每个人的心境都不同,她们心中有梦,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也是个随时可以让人飞上枝头的地方,有人只愿平平安安生活着,等待年龄到了离开皇宫,有人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冠宠后宫,得偿所愿。
      缓缓收回思绪,我知道我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并不惶恐不安,也不奢望平静的生活,更加不屑所谓的冠宠后宫,凤袍加身。
      “夏......”赵公公念到我名字的时候忽然停顿住了,引得垂首低眉的众多女子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莫非是公公不识那个字?还是公公接下来要念的这个人身份非同寻常?
      “夏承欢?”赵公公终于喃喃念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一出,我听到了四周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响起,在瀚国,没有人不知道这三个字,虽然事隔多年,但提起这三个字时,人们依然记得当年的惊鸿一瞥。
      此刻赵公公的思绪似乎飘得更远了,自言自语着:“是当年年仅十岁,便一曲凤求凰倾城又倾国的传奇女子,夏承欢?”
      “奴婢夏承欢。”我轻轻启齿,神色淡然,仿佛五年前的那个夏承欢说的只是另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似的。
      众人闻言,都寻声朝我看来,曾经的我早已习惯受到这样的瞩目,但五年的人世隔绝的日子,让我此刻难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是夏承欢?”我听到赵公公的声音由激动瞬间降温,失望之意不言而喻,似乎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很荒唐,赵公公边拿笔勾掉我的名字,边好笑地摇了摇头:“同名不同命,那个夏承欢可是天之骄子,这个夏承欢却是入宫宫女。”
      听着赵公公的奚落,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世人本就人云亦云,见过我的没有几人,他们将我捧上了天,什么倾城倾国,其实褪去了华丽的衣裳,不施粉黛,不描黛眉,此时的我,也不过一个寻常人。
      “我看这个夏承欢未必不比那个夏承欢幸运,虽然那个夏承欢倾城倾国才华横溢,又是护国大将军之女,不过后来不照样因为谋反满门抄斩?再美也只剩一堆白骨。”
      “也是,同名不同命,但谁的命好,这可还难说。”
      “不要命了,这等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
      又是一阵语噤,被赵公公这么一呵斥,顿时鸦雀无声。
      轻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再听起这些事情,我竟然还可以这么平静得像在听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时间果然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能把所有事情都消磨成平平淡淡。
      ......
      时近年关,寒风飕飕直逼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和我同屋的几个姑娘早已睡下了,今天一天,把她们都累坏了,我生怕吵醒了她们,蹑手蹑脚地起身,紧了紧衣裳,悄悄退出了屋子,这才惊觉,我穿得有些单薄,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寒风刺骨。
      我并不担心深夜出来乱晃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因为这个皇宫,我比谁都熟,闭着眼睛我几乎都能把皇宫地形图给画出来。
      从十岁到十五岁,我也说不清我与明夕阳究竟是什么关系。
      明夕阳比任何人脾气都好,无论我何时问他问题,只要我肯学,他从来不会厌烦我。他曾经将我抱到他的腿上,耐心地给我解释孙子兵法里每一句话的意思,如果有时候我提出了很独到的见解,他会毫不吝啬地赞扬我的聪慧。
      但他也待我尤其严厉,他从来不准我像其他女子一样学习《女训》、《烈女传》诸如此类的书,我记得曾经有一次,明夕阳考我何为为臣之道,那天我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背不出来,羞愧得面红耳赤,最后委屈极了便和明夕阳争论这些都是男子学的东西,我只是一个女子。
      为了这件事,明夕阳拿着戒尺很严厉地打我的手心,我的手肿得在两三个月里连笔都提不起来,那一次真的让我学会害怕了,再也不敢顶撞他。
      从此以后,但凡明夕阳教过我的东西,我都死死印到脑袋里,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就如同皇宫地形图,他曾经要求我一夜之内全部记下来,第二天凭借记忆画出来,如果有差错,惩罚可想而知。
      皇宫那么大,我也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但很神奇的是,我真的做到了,看来人的潜力真的都是被逼出来的。
      思绪飘得有点远了,望着天际烟波缭绕间时隐时现的弦月,荒草萋萋,水榭楼台参差成影倒映在水面上,我忍不住一声喟然长叹,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事,我的手脚出奇的冰凉。
      今天是我十五岁及笄之日,爹,娘,若你们还在......
      想到这,我不禁立即摇了摇脑袋,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从前的夏承欢死了,不会再有爹爹和娘亲将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如今的夏承欢,就像天边的那轮弦月,不管世人是否能注意到它的存在,再孤单,它也依旧存在,抬起头就能看见。
      身后响起木轮从枯草上轧过,发出的拦腰折断簌簌的声音。
      忽然一股暖暖的温度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随着那件忽然将我包裹住的狐裘披风,暖意渐渐从双肩蔓延到我的全身,还有一股熟悉好闻的味道将我紧紧包裹起来。
      我垂下眸子,平静地转过身来,下拜行礼:“奴婢见过成宣王。”
      轮椅上的男子一身月白绸缎子,英姿飒爽,温润如风,淡淡然坐在轮椅上的他略显清冷,但那高贵的皇家风范却是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干净修长的手上戴着青玉扳指,淡笑间气质凛然。
      月淡风寒,絮落无声。
      他没有唤我起身,我也一动不动地跪着,这五年来,我跟他朝夕相处,大多时候在他面前我都是尊卑不分,一口一个明夕阳地唤他的。但现在我还在为了他把我送入宫中这件事赌气着,刻意和他保持着疏远的关系。
      我知道他于我是危险的,我也担心自己会迷失了方向。
      良久,我终于听得一声轻叹:“你在怨我?”
      那声音很好听,敦厚暗哑,温润间略显清冷,清冷间又暗含令人着迷的温润。
      我恍然间就像回到了五年前那一天,那年我才十岁,一夜灭门,逃亡路上我遇到了他,他用那双诚挚温柔的双眸凝视着我眼睛,他说:“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承欢?”
      怨他?
      我抬起头来,撞进他依旧不变温润淡笑的眼眸,每每看见如此,我还是会忍不住迷惑,只因他眼中看不见一丝笑意,我分辨不出他似否真的在笑。
      见我一脸困惑的样子,他温暖的掌心轻轻抚上我的头顶,就像在抚摸一只小猫,月华下,他淡笑着看着我,让我更加迷茫了,分辨不出此时眼前略带心疼地轻轻抚着我的脑袋的男子,是真实的,还是月华幻化而成的。
      “承欢,生辰快乐。”磁性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一怔:“明夕阳,你记得我的生辰?”
      我喜欢连名带姓地唤他,明乃尊贵的皇家之姓,但夕阳,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夕阳意味着消逝,然后沉浸入一片黑夜,太过令人悲伤的名字,我希望这个名字不属于他。
      明夕阳淡笑不语,我还是愣了好久,然后才无可奈何地轻笑出声,所有的气都消了,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腿上,良久良久。
      明夕阳,曾经的十三皇子,如今他的皇兄明祁旬登基为帝,史称瀚文帝,他也被封为成宣王,素有无心朝政逍遥王的称号,但我知道,他比谁都有才华,比谁都有治国的能力。
      甚至比谁都有——野心!
      怨他?其实也不然,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他助我为夏家沉冤昭雪,我助他除昏君,夺皇权!
      很公平,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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