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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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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有国名曰东临,建国逾千年,是为最盛之国尔。
东临之南,有岛名唤“硫”,硫岛烈阳镇为全岛之首,繁华集市,房屋鳞次栉比。夏家为烈阳镇最富盛名的家族之一,掌控着整个硫岛的经济贸易。
夏家偏房,从昨夜开始便一直有着丫鬟进进出出,产婆从一早便进了房,可是却迟迟不见出来。如今已经日过三竿,除了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喊声,竟也没了其他声响。
“这十一月的胎,得要了着做娘的命啊。”一旁的产婆一边叫唤着使劲儿,一边向一旁的侍女说道。
躺在床上的姜氏紧紧地抓着雕花木床的床柱,身下仿佛将自己给撕裂的痛楚早已盖过这手上被木头给咯住的疼痛。产婆叫着使劲,这姜氏却心想着不如给着自己一刀倒来的痛快,一边汗流浃背地向下使着劲。
姜氏本是渔家女,在集市上贩鱼时被夏世翁看中,纳为妾室。区区平民能嫁入夏家此等名门实为幸事,聘礼已足让姜氏父母无忧地生活一世,便匆忙风光地将女儿嫁到夏府中。却不料夏世翁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不过多久便开始对姜氏冷淡起来。此时的姜氏也有身孕,只得叹气,呆在府中静养,不时招来些其他姐妹的讽刺言语,也不以为意。
只觉忽然间下身一轻松,这迟迟未来的虚空感让她心中不由得放松。姜氏只觉得一阵麻麻的痛苦,倒也没有先前那么疼痛得紧,虚弱地看着身旁的侍女,开口喊到,“我……我的孩儿……”
“恭喜夫人,是个小姐。”一旁的侍女开口说道,“是个健康的小姐。”
姜氏略略苦笑,打破了自己先前想要靠儿子来挽回自己颜面的计划。她眼睛看了看那团沉粉红色的小肉球,心中想,也罢,总归是自己辛辛苦苦给生下来的,也算是给自己一个牵挂,便合上眼皮给睡了过去。
这一闭眼,醒来就变了天。
当姜氏浑浑噩噩地醒来的时候,是被房中噪杂的声音给唤醒的。只见房中站着好几位镇中的长者。因硫岛是在海上的孤岛,所以自古以来便有着自己的信仰和传统,岛上的长者便是最为权威和最受尊敬的存在。一见他们在,姜氏本就虚弱的脸色更是白得透彻,心中只哆嗦地想着莫不是孩子出了什么差错,便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我的孩子。”
不叫还好,这一叫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姜氏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夏世翁,只见他脸色铁青,仿佛是受了很大侮辱似的,见姜氏醒来,便不由分说上前质问。
“真是耻辱啊……”夏世翁上前严厉地喊道,“我夏家行得正坐得端,竟也出这么个灾星!”
姜氏听得迷糊,开口问道,“灾星?”
“哼,这孩子辅一出生这身上便带着火鸟的标记,不是灾星是什么。”一个长老用着颤巍巍的声音说道,重重地跺了跺拿在手上的拐杖,让侍女将孩子抱给她看。姜氏仔细看去,只见那孩子胸口上有个清晰可见的黑色符号,细看之下,竟与传说中的火鸟的标记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当时便被吓得昏了过去。
火鸟即是朱雀,是流传在东临的传说中的四圣兽之一。在硫岛上是被视为灾害的象征,流传有人在南边看见云中朱雀后,这岛上就连下了一个月的暴雨,海水淹没了全岛的六成土地,居民们只得搬到硫岛的最高地上居住,这才逐渐形成了烈阳镇。而至此以后,便有见火鸟便会带来灾难的传说。
“哼,这孩子可留不得。”长老见姜氏晕了过去,也不加理会,开口对其他人说道,“若有什么处置,夏世翁你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夏世翁连忙开口说道,“只求别给我夏家带来麻烦。”
“那便好,”那长者看了看夏世翁,自上而下抚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星宿自古便为二八,如今,为了避免灾祸,只得折中。在这个孩子十四岁的时候,要用她祭天,以熄灭神明降给我烈阳的灾祸。”
“是……您说的是……”夏世翁丝毫不犹豫地答应道,看了看被侍女抱在手中的孩子,还有床上的姜氏,他转头迎着长者出了房门。
姜氏醒来后听见这个消息,抱着自己的孩子终日以泪洗面。侍女家仆也是惧于这灾星,渐渐找了各种借口搬出了这个别院。夏家妾室姜氏的别院,终于只剩她们母女俩。只是每日三餐时,会有人送来吃食。
她看着自己怀中的奶娃,越看越戳中自己的伤心之处,不免又哭了起来。这怀中的孩子也不哭不闹,见着自己母亲落泪,伸着自己的藕臂便触到了姜氏的脸。这小手嫩嫩地仿佛最上等的丝绸。姜氏止住了泪水,看着怀中的这个似乎能懂得她心思的孩子,只觉得这个自己足足撑了十一月才生下的孩子,无论灾星与否,都始终是自己的孩子。
既然是自己的孩子,纵然只能过活十四年,也要让她快乐地过下去。
天色渐晚,七夕节的烟花在院墙外响起,莹莹的光照亮了夜空。姜氏没有点灯,坐在门槛上抱着孩子远远地看着天边美丽的烟火。
“七月流火,你便叫流火好了,”她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伸手碰了碰她娇嫩的脸蛋,逗得奶娃娃一阵笑意,“我的孩子,你的名字叫流火。”
十三年后
“夏流火,你真是块木头!”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孩正在用石头扔一个穿着麻布衣将头发盘在头上的女孩。那女孩被石头打中,仿佛也不吃痛,面无表情地看了那男孩一眼,然后继续用抹布擦着院门。
“禧落,你怎么和她在一起。”一位贵妇人从拐角处出现,见着夏流火仿佛像是见着鬼一般,连忙用袖口掩住自己的口鼻。让侍女走过去牵住禧落,那叫禧落的孩子仿佛是意犹未尽,忙中取石,伸手又是一块小石头准确无误地打在夏流火的头上,很快,一些血丝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夏流火并未在意,只用袖子擦了擦血迹以免影响到视线,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禧落,”那妇人嗔怪到,“让你不要和她接触,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她用袖口爱惜地拍了拍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喂,夏流火,你接近我们家禧落是算怎么回事,要不是我家老爷心善,你才不会留在这夏府中呢。”那妇人叉着腰对着流火喊道。
“管好你的儿子吧。”夏流火淡淡地开口道,然后在小木桶中淘洗好抹布,提着木桶掩身进了院门。
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夏流火皱了皱眉,然后将木桶放在旁边,进了屋子。屋子里的母亲正在缝制一件衣服,见流火进来,抬头看了看,见出了些血,便将放药的小箱子拿了出来,让流火坐下,替她上药。
“又是禧落吗?”姜氏轻叹口气,“你身上的伤几乎都是他弄出来的,女孩子要冰清玉洁,你这一身伤疤怎么办。”
流火看着母亲,眼中有些疼惜,便伸出手抚了抚母亲紧皱的眉头,嘴里淡淡地说道,“不好看。”
姜氏伸手握住流火的,眼中尽是泪水,“流火,妈妈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流火摇摇头,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母亲一个安慰的笑,然后起身去院子的井边打水准备烧水。她从小便如此冷静,那夏禧落比她大上一岁,和夏世翁有几分相似,常常到这里来找流火的麻烦。
小时候用树枝抽打流火的背,因为习武的关系而力道颇重,让流火几乎有七日都在床上静养。那七日中,姜氏整日在她的床前以泪洗面,让她坚定了就算自己受伤也不会吭声的信念。
她提上一桶水,忽听得耳畔的树丛里有些声响,心下一喜,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正呲牙咧嘴地落在院角的草垛里,见流火看着他,憨厚地扯出一个笑容。
“给你,流火,一些果脯。”他伸出手中的锦袋,流火放下手中的木桶,接过打开一看,是用油纸包住的几片果脯。
“谢谢。”流火抬头对面前的人说道,“刘镇远。”
“不要那么严肃地叫我的名字啦。”刘镇远开口道,“伯母呢?”
流火回头看了看房间,说道,“在里面。”
“这样,”刘镇远看了看天,“我就是来给你这个的。明日我再看能不能再带些东西来,回去晚了会被我爹问东问西,我先走了。”说罢刘镇远就又一跃上墙,消失了。
风一样的人,流火看了看墙头,将果脯放进了自己怀里。转身将水提进了她自己搭建的伙房。虽然缺乏器具,可是煮开水以及简易的饭却还是可用。
“流火,来吃饭吧。”姜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喊道,流火应了一声,将火熄灭,然后走到了隔壁的房间。只见母亲已经将饭菜都拿进房间了。
只见桌上尽是平常都吃不到的豪华菜色,流火有些迷惑,“这是……”边问边去将灯点亮,此刻已经接近傍晚,屋子里开始变得灰蒙蒙的。
“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姜氏温柔地笑着,让流火赶紧动筷子。
“你用了……那些首饰?”流火问道,因为不被重视的关系,最近府中送给她们的饭菜已经是些残羹,若不是给了些好处,那些人是不会让她们吃上这么好的饭菜的。
姜氏和蔼地点点头,“没关系的,快吃吧。”
流火叹了叹气,坐下动筷子开始吃饭。流火的胃口很大,也许是因为常常干活的原因,需要补充。饭席吃了大半,流火忽觉自己头有些晕,接着便倒在桌上,失去了意识。
姜氏看着自己的女儿,伸出手婆娑着流火的脸,借着火光喃喃地说道,“我的流火,十四年马上就到了,母亲这样也是为了你的一条生路。”姜氏的眼中盈着泪水,抽噎道,“流火,母亲是最爱你的人。”
天渐渐黑了下来,姜氏背着流火,轻轻翻墙出了府,从大大的排水沟里跑到了城外。
硫岛的山土有些稀松,烈阳镇则位在最高的山上。姜氏背着流火,恐被人发现,一路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姜氏毕竟人近中年,脚程体力不若年轻时有力,没走多久便气喘吁吁,却不敢停留,拼着一口气到了海边。
黑夜里的大海不断地冲刷着海滩,甚至还能听见海水在另外一边冲击着峭壁的声音。姜氏在一旁找到了一艘小船,将流火放了进去。蒙蒙的黑夜里,姜氏借着远处人家的灯光最后一次看清了睡着的流火的脸。
“我的孩子,”姜氏开口说道,将自己怀里的黑包塞到流火的手里,“母亲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她回头看了看,山上已经开始有了火光,夏家的人已经寻了下来,不出一刻,就会到这里。
她将船努力推出浅滩,载着流火的小船随着海水越飘越远,渐渐在海上只留下一个黑点,无法辨认。
“姜氏你好大的胆子!!!”身后的夏世翁愤怒地吼道,她看了看,离海滩还有些距离。她笑着叹了口气,看向流火消失的地方。海水已经淹没到了她的脖子,再往前走就会没住她的头。
一步一沉,在水下的沙地中,她的脚感受到了属于海的柔软。
姜氏在水下看见,火光已经到了海滩边,她转头看向黑漆漆的大海,那是无尽的黑暗和深渊,也是最能包容着所有的东西。
硫岛上,已经没有适合她们母女生存的地方了,她用尽了自己的所有让流火的这十三年过得不孤独。
人多卑微,她只能被大海吞噬。
海水冲破防线,开始迫不及待地涌入姜氏的口鼻之中。她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享受着被大海融为一体的感觉。曾经她还是一个渔家女的时候,她盼望着将自己的一生和自己爱的人献给这片她最爱的大海。
如今她只孤身一生,来投奔着她的理想。岸上的人声离她渐行渐远,还好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的所在,她自嘲地想到,胸闷已经让她有些难受。
思想开始迷离,她努力让自己面对着流火飘走的方向,尽管她也不能确认。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光亮,在这个无尽的黑暗的大海之中。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仿若新生一般沉没在了漆黑不见底的黑洞里。
活下去,流火,为了母亲,努力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