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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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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求救也已无力开口,沉入水下的人终于在酒醒得那刻看清了——那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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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刀不露痕迹得割断这栏杆,需要一天的时间,只要有人看见你长时间逗留过这里,一定会盘查到你身上。太后才回宫就发生命案,死得又是皇子,皇上一定会彻查,太后也会借题发挥。”
不知何时,有人竟站在自己的身后。邵卿完全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毫无察觉。他惊退一步,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是那天让人过目难忘的男子。
在静谧晦暗的夜晚,这个人更像是笼着一层忧伤。对方的声音和人一样,不咸不淡,却弥漫着哀愁。
“你还是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太子的家伙……那天见到你,觉得有点像呢。也许是我多心,但是既然让我在这里碰到这样一个人,也罢……”
邵卿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明白此时再不走,待会儿就走不掉了,因为已经能听到远处寻人的声音。他跑出好远之后,回头看了眼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只是静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降临。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人的故事。
不出所料。
当夜宫里鸣钟,皇长子之死令刚回宫的太后痛心疾首。事态之严重性超出了邵卿的想象,他连着三日都精神恍惚,被太子殿的奴才嘲笑邵家公子也到了思春的年纪;高傲的太子却看出了那份走神中的忐忑不安,尤其是在皇长子生母失心疯般来太子殿后邵卿更惴惴不安的神态。
没过几日,就传来了凶手自首的消息,是一位文治帝的得力文臣,和帝王之间有些不好的传闻,但宫里的人都仿佛受到了什么压力默契得保持缄默。
邵卿怀着不安的情绪去了刑部大牢,可由于此案关系重大,他身份卑微,根本进不去。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狱卒突然双膝下跪,不再阻挠。
年少的太子一句话也没说,往里走去,走出十步,他驻足回头瞥了一眼原地犹豫不决的少年,后者这才拔腿追上来。
大牢越往里走越是阴暗潮湿,那些一晃而过的刑具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令这两个孩子都不由心颤。
邵卿更是有些瑟瑟发抖,他并不是出生于大富大贵的人家,父亲也不是什么高官权贵,只是碰巧父亲的妹妹淑姨进宫做了淑妃,但算来他也只是一个比普通孩子聪明点的一介平民,没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活了十年来唯一值得炫耀的大概就是借了淑姨的光当了太子伴读,唯一的低谷也就属一时冲动做出傻事后的现在的心虚。
两人本是一前一后走在光线晦暗的牢中,不知何时,已经肩并肩。不知是邵卿怕得靠了上去,还是前面的男孩放慢了脚步。
那冷漠的侧脸依然高傲不可一世,不过相比起看似老道却涉世未深的邵卿,小一岁的朱鸿宇出奇得冷静,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宫里,头上还顶着太子的光环,他必须逼自己去谙世事。
再一个弯,就要接近那自首的人犯了,俩人却心照不宣得停下了脚步,拐角处传出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声音。
“我说过会有办法,为什么不信我。”
“你答应过我,会给这个天下带来永远的和平,不能让我们所做的这一切白费。五年的时间,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你等着,我会找出那个凶手,就算你认罪,我也不信。我不会让你得逞,就算是你要庇护的人,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揪出来,就算你要恨,我也宁愿你活在我身边恨我一辈子。”
两个孩子赶紧找了个黑暗的角落躲起来,等男人疾步离去,邵卿走出了拐角,迎上了牢里之人的视线。
果然是那夜遇到的男子。
“你不怕死吗?”邵卿脱口而出,他不懂萍水相逢的这个人为什么不惜牺牲性命来帮自己。
那人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轻启唇瓣,只道了一句‘珍惜’。
那时年少的邵卿不明白,他以为对方要他珍惜的是自己的命。
当夜,月色朦胧,牢里之人看着从未见过的狱卒眼神闪烁得送来饭菜,微笑着道了声谢,平静得拿起了筷子。
礼部侍郎萧逸畏罪自杀,文治帝痛失忠臣伤心之际下旨厚葬,却遭太后率一干老将重臣上朝反对,迫于众臣压力的文治帝不得不撤回圣旨;凶犯以罪人之名,被暴尸乱葬岗。
适逢中秋佳节,太后设家宴于御花园,文治帝姗姗来迟。
入座。
太后右边的是西宫之主陈妃,深得太后喜爱的璇皇后在诞下太子之后便逝世,皇后之位便一直悬而未决,后宫之事暂由陈妃代管;由于痛失爱子得了失心疯的娴妃被太后勒令软禁于寝宫内,而才进宫不久刚生产的淑妃因为身体原因并未出席。
太后左边依次是面无表情的文治帝,心高气傲的太子爷朱鸿宇,胆小懦弱的陈妃之子朱鸿裘,以及另五个尚且年幼不谙世事的皇子,而邵卿坐在了最远离皇权贵族的下等之座。
一曲莺歌燕舞,一番吟风弄月,酒过三巡,文治帝忽然斟酒祭天,一连三杯尽数洒向了地面,刹那,其乐融融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明白人都知晓文治帝是在祭拜故人,特意选在月圆团聚之夜,不仅是抒发思念之情,更是向设宴的太后示威。
“母后,我听你的话,立了皇后,娶了妃嫔,有了皇子,你却要如此赶尽杀绝,你口口声声是为我好,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看来皇帝是喝多了。”被指名道姓的太后笑着向周围安静下来的妃嫔们解释着,浑然不当一回事,“你们还不扶皇帝回去?”
“这是朕的皇宫,你们到底听谁的?”借着酒疯的文治帝甩开了上前来搀扶的奴才,他摇摇晃晃得站到了已经脸有愠色的太后面前。
忽然,太后身边一个五岁的小宫女跑了出来,轻轻拉着文治帝的袖子,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用甜美的声音劝道,“皇上不要生气,今天是中秋,一家人应该和和气气,不能吵架的。”
“念儿,你退下。”太后斥责了那小宫女一声,意外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怪罪之意。
可是酒意蒙蔽了心智的文治帝下意识得甩了手,将才到他膝盖的小宫女推倒在了地上。
“你们都聋了吗?哀家说了,把皇帝扶回宫!”太后噌的站起了身,怒目圆睁,令众人惶恐。
识趣的妃嫔赶紧连说带劝,指挥着底下的奴才扶醉眼朦胧的文治帝离开,混乱之中,受良心谴责的邵卿扶起了被无辜伤及的小宫女,捡了一块不知哪个妃嫔掉落的丝巾包住了对方擦破的掌心。接着,他便退到了表情冷漠的太子身后,同其他人一起恭送太后。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么做,怕是想减轻点心里的内疚感。
宴席不欢而散。
自此,文治帝不再前往慈荣宫向太后请安,早朝隔三差五缺席,直至不再上朝。
宫里的人窃窃私语着这些事,令书房内的太子无法专心于眼前的书籍。识趣的奴才赶紧出去,赶跑了这些嚼舌根的宫人。
一旦安静下来,朱鸿宇又显露出烦躁的情绪,看着房中的一个空位,那里本该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抱着御膳房的美食饕餮、一点没正经的少年。
“今天也没来吗?”
“回太子,太傅说邵家公子身体不适,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他不由想象到那双明亮狡黠的双眸染上沮丧之色,再无心念书。
他做错了吗?
翌年正月,文治帝病入膏肓,华阳殿内笼罩着一片阴霾。
内室被一帘青幔隔断,太后沉默得坐在幔外的桌前,神情憔悴,内室里的天子却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咆哮着不让自己的生身母亲靠近。
太子走过痛心疾首的太后身边,来到青幔后,看着床畔上消瘦得不成人样的父亲,心中错综复杂。
“父皇……”他哽咽着开口,却无法再说第二句。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他,呆呆得望着床顶,嗫嚅着嘴唇,他凑上了前。
不一会儿,就听到青幔后响起一群奴才的哀呼。
冷静异常的太后忍着满腔的泪水,摇摇晃晃得站起身,颤抖着声音,掷地有声道,“向外宣布,皇上驾崩。”
接着,她心力交瘁得问向从青幔后走出的男孩,“你父皇最后说了什么?”
朱鸿宇摇了摇头。
他沉默得看着窗外降临的倾盆大雨,脑中徘徊着的是父亲那一句从心底怒吼出来的临终遗言。
——母后,我死也不会原谅你杀了他。
文治三十一年正月廿八,文治帝驾崩,年仅十二的太子继位,改元文仁,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由于少帝年幼,南方蛮夷屡次犯境,北方冯国虎视眈眈,众臣恭请太皇太后再度垂帘听政。
自那夜起的雨还在下,连着一个多月都没有停,大典在即,宫里的人却找不到太子爷了。
宫里找翻天的男孩,却是独自一人去了宫里西北角一个无人问津的无名祠。
他站在无名祠外,仿佛是畏惧于祠堂内那尊肃穆凝重的佛像,远远望着。豆大的雨点醍醐灌顶般浇下,打在他的脸上、手上,火辣辣的痛。
“父皇,对不起,如果你肯放弃追查杀死大哥的凶手,我就不会这么做。我不是故意让你误会祖母,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我不能让他出事,就算是你和祖母都不行。”
身后的一把油纸伞落到了地上。
他转过了身,见到许久未见的少年笑着站在雨中。
“他们说找不到新皇帝,我就随便来这里看看。”这个地方还是曾经邵卿为了逃太傅的课而探秘发现的,也不知那个时候的太子爷是怎么找到这里来揪他回去的。
“邵卿……”
“恩?”
“我,我是说,我若为王……”
“什么‘若’呀,你今天就是皇帝啦。快回去吧,宫里找你都乱成一锅粥了。”
少年不知为何要打断眼前之人的话,他捡起了落地的油纸伞,自然得靠近了高傲的男孩,将伞向男孩的方向微微倾斜着。
路上留下了一串欢快的脚印,雨还在下,一把小小的油纸伞左右摇晃。
狂风暴雨也阻止不了他们的决意,即使还什么都不明朗,他永远记得当时在雨中执伞而笑的少年,而他发誓穷尽一切办法都不会再让这个在雨中忏悔的男孩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