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桃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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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迁心中堆积了层层乌云。
于是她有了一个没有问题的答案，这世界上云最沉默。
一行人终于来到官道上的驿站，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也让出神的时迁呆若木鸡的脸上松软的肉抖了抖，小身板前后晃了晃。
扈青染下了马车，和各镖师一起下货，提生活用品。
时迁像尊大神般坐在马车顶上一动不动，扈青染看到了，皱眉，不理。
当扈家的人进了驿站，进了房安顿下来休息，时迁依旧发呆，也不下马车，也不进驿站。周遭发生的一切，别人的活动，都与她无关。
入夜已深，阴云蔽月，雷声低沉从远方碾压而来，不一会儿哗啦的雨声由四面八方合拢而来。
扈青染草草吃了晚饭，听见外边下雨了，奔波和雨夜让她突感疲乏。
那个小贼大概早就跑床上拱被窝了吧。
扈青染上楼，突然一个闪电，于是她下意识回头看向窗外。
那个小贼怎么还坐在马车顶上岿然不动。
又发什么神经，吸收日月精华？
深吸了几口气，扈青染脑海中关于时迁中午那惨绝人寰的手段还是挥之不去。
但她还是走出了客栈，顺手牵了把伞，走入雨幕那刻，白色的油纸伞盛开，回绝了夏夜雨倾盆而下的热切。
“吃饭吧，坐在这里，会着凉的。”她仰望着高高端坐在车顶的小贼。
小贼愣愣地摇摇头。
扈青染叹气，抬眼看伞的边沿与远方闪电的交接。
“你已经淋湿了。”扈青染低头，豆大的雨点忙不迭地敲击伞面，耳边嗡嗡响着。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固执发呆的时迁死死地看着远处的闪电。无奈之下，叹息一声的扈青染回了客栈。
时迁再次一个人孤零零在雨中发呆。
“桃子。”扈青染不知何时又回到时迁身边，伸出的手里放着个粉嫩水灵的桃子。
时迁慢慢转过头来，垂下僵硬的脖颈，静静地隔着不绝如缕的雨丝看着扈青染的眼睛。她的表情悲伤而无助，扈青染看着她，像看着一只受伤的小野兽。
“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二姐拿着个桃子逗我。”时迁说。
“她拿桃子在脸上滚来滚去，我也有样学样，但是，桃毛却一根不落全扎我脸上了。”小贼回忆往事，眉心皱起。
“我娘给我拔了好久好久，又痛又痒，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时迁叹气，跳下来，却没有溅起一点雨水和泥浆。她小心翼翼靠近了扈青染，用手指甲戳戳那桃子。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吃桃子。”
“那我剥给你吃就是。”扈青染听了时迁的叙述，忍俊不禁起来，早些时候的戒心与不适一扫而空。
时迁心里却难过极了，一悲愤嘴就进化成一个倒挂的油瓶，一头扎进扈青染怀里号啕大哭。
扈青染将伞往前伸了些，挡住了淋向时迁的雨。
客栈门口的马灯在风雨中摇晃着，温暖的烛火跳动。客栈里面传来镖局的人觥筹交错，划拳聊天的声音。
同样的风雨夜，有人欢笑有人愁。
但是谁不喜欢温暖安然？
至少现在的时迁需要它。
扈青染牵着时迁回去，进客栈的时候，众人的目光直直射向时迁，各种复杂的眼神，心照不宣的转移视线。
声音与动作仿佛凝固，但只是一会儿，很快，干杯猜拳的声音又恢复了。
时迁躲在扈青染左侧，掩住了大半的身子，亦步亦趋随扈青染上楼。
扈青染牵得紧了些。
小贼是难受了吧，其实她人不坏，只是除魔的手段太残忍。
可是笼罩在扈青染影子里的时迁，掩藏在沾湿而贴面的长发下的脸，却隐隐带着疲倦与对那些人轻蔑的厌恶。
扈青染，能不能一直这样对我好，甚至，对我再好一点。
自嘲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莫再贪心。
扈青染推开房门，脱了小贼湿透了的衣服，小贼站着的地方形成片小水洼。
落汤鸡的小贼真可爱，扈青染笑眯眯地帮时迁洗头。
时迁一点也不害羞，坐在浴盆里乖乖让扈青染给她洗头擦身。
略烫的水浸泡着冰冷的躯壳，指尖传来的温度与温柔细致渐渐探入了矛盾着的心。
再对我好一点，可以吗。
时迁仰起头，水雾在空中像沙尘暴的沙般飘扬着，她吹口气，水雾飘动的旋律改变。
“舒服吗？”扈青染问。
时迁没有答话，把头又往后仰了些。
“我就知道你觉得舒服，以后要好好报答我啊，小贼。”扈青染微笑，施在指尖的力道更加温柔。
“知道了。”时迁答。
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慵懒与倦意。
“不够诚恳，再来。”扈青染捏了捏时迁的脸。
“保你一辈子不被妖魔鬼怪欺负。”时迁淡淡地说。
扈青染默然，只是轻轻地给时迁按摩肩部。
洗澡洗了很长时间，扈青染给小贼穿衣服，这次小贼没有讨价还价。
今天的小贼格外沉默，大概是自己的态度不好伤害了她吧，扈青染想着。
叫来了饭菜，时迁静静扒着饭。
扈青染已睡进了被窝，她困倦极了，不一会儿就眼前迷糊起来。
时迁吃完饭，将食盒交予小二，便一个人默默盯着桌子上那个桃子看，时不时戳戳桃子。
有妖气。
这桃子不能吃。
时迁的眼神从聚焦涣散状态中瞬间锐利起来，锋芒毕露犹如她出鞘的匕首。
估计是哪个桃妖的孩子调皮捣蛋跑了出来，没眼力的普通人吃了妖物，妖精就可以在那人腹中渐渐吸干精气。
时迁再次伸出手，纤细洁白的手腕，细长笔直的五指，准备捏碎这妖物。
“小贼还不睡？”扈青染不满地叨咕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时迁略略偏过头，眼神中尽是淡漠，但伸出的手收回了。
吹熄了灯，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妖桃示以警告后爬进了扈青染的被窝里。
闭上眼后，那妖桃打了个哆嗦，一蹦一跳地上了窗台，窗自动打开个小缝，桃妖臃肿地逃之夭夭。
时迁这才翻了个身，毫不在意地搂住扈青染的腰，消弭了两人的距离。
扈青染睡得极沉，丝毫没有感到吃她豆腐的举动。
时迁勾起嘴角，睡去。
桃子蹦哒到密林里方才现了原形，吓得屁滚尿流一路逃回家，连呼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桃妖家主见自家曾孙女毫无形象如同疯婆子般尖叫着奔回来，气得直翻白眼。
“什么事。”桃妖家主问。
“那个还没三个尿壶高的小丫头太恐怖了太恐怖了！”桃妖疯了似地甩头。
桃妖家主闻到了桃妖身上带着淡淡的除魔者杀气，这杀气其实是时迁故意留下来的。
“你没听说过吗，浓缩的都是经典。”桃妖家主怒其不知好歹，抄起拐杖打自家曾孙女的脚孤拐，连打三下。
桃妖哭了起来，委屈地跑树上继续当她的粉嫩桃子。
前些日子就见到那时常坐在马车顶上的小丫头，觉得她长得很合乎心意，便自愿自降身价跑去当个桃子。
哪知道竟然那么凶，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血煞气。
其实我不是想吃你啊，只是想陪着你而已，隔三差五再变成桃子给你吃。
唉，果然人与妖怪殊途。
桃妖虽然郁闷，但也要养精蓄锐睡觉了
桃妖家主却连连叹气，看着卦象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痛心。
桃木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好几下，每一下似乎都是一个长辈的泪砸在心上。
人与妖殊途，更何况是除魔者与小妖怪。
要变天了，一方是不可避免的成魔，一方是除魔者终将开展的猎杀。
奈何自家这曾孙女……
要么一辈子做个纯粹的鲜美多汁的桃子，没有感情没有意识。要么，就不要与人类的情爱扯上半点联系。
一切都是命，既然命定的事情渐渐铺展开来，除了拭目以待一个未知的结局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点，谁都逃脱不了。
做自己的主人，并非易事。
一旦动情，负担的就是两个人的情绪，会开始介入对方的生活，最后心甘情愿把自己搭进去，搅和到一起，直到心灰意冷失魂落魄而去。
你这孩子只是个没涉世的小妖精，我无法教你堪破世间的感情羁绊，即使你想学，我和你都是无能为力。
一切的一切，只有天知道。
你注定没有自己的姓名，或许只是她生命里模糊的一个场景，甚至很有可能，你拼尽全部的气力也只能经过她的生活而不是进入到她的生命里去。
值得吗？
无名小妖，流萤扑火。
不过，世间至美的愿意竭尽全力追求的留恋，往往是那一刹那心头的颤动与日后不顾一切的执着。
结果如何，就算是千年老妖的我也不知道。
只有天知道。
都去问天吧，这个我们世代仰望的天空。
哪里有庇佑内心的力量，哪里有真正的幸福美满。
我已经老得糊涂到给不了你问题的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桃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