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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回程的路上,仇韶断断续续喝了不少药,睡了很多天。
      梦里倒是很平静,全无刀光剑影,大多都是一些以前习武时的琐事,师傅隐居的山谷人迹罕至,也没有服侍人的奴仆,小到吃喝大到修房补墙都得自给自足,周野在外贵为盟主公子,在谷内每日都得挑粪喂猪,劈柴打猎,大师兄怜他年幼,平时给他的活总是最轻松——
      给师傅煲何首乌水。
      说来可笑,剑圣名声在外,退隐后却鲜少露面,最大的原因便是不能接受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故每天埋首研究各类生发良方,偶有江湖人找到此处送帖拜访也抵死不见,日日揽镜养发,无奈越养越稀疏,真是零丁洋里叹零丁,越叹越伶仃。
      想到这,在梦里仇韶都能笑出声音,奇怪,这些事就跟昨天发生在身边一样,夏天的甜味还残留了几分在舌尖,那么好的时光,自己居然会全忘了,还忘得那么彻底,仿佛那本身就不该属于自己,还给了本身有资格获得快活的人。

      几番波折,尸童好歹是救回来了。
      有家的送回父母身边,没家的则由白教带回,挑选适合的人家抚养,周野作为武林盟主重责在肩,无法在乌县多逗留,师兄弟三人勉强聚了一日,周野就马不停蹄的押相思堂弟子返回西域,并约定好等初春过了,就一起去雪山上拜见师傅。
      周野一到西域便传信回来,那秘法百年前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人,若以后真有人重新炼成蛊虫后果不堪设想,周野销毁了与傀儡秘法有关的一切信息,废了沙雁行武功,相思堂从此在江湖中湮灭消亡。
      值得庆幸的是,仇韶的情况似乎一直很稳定,就连最糟糕的日子——在仇景忌日那天,知情人一个个草木皆兵,仇韶反而保持了绝对的清醒,上香、读祝文、焚祝文……每一步都做得极好。
      仇景的尸身仍保存在冰棺中,并没入土为安。
      因为这么多年,仇韶始终没有寻到父亲的头颅,大家都劝他,但他仍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够让父亲能以完整的面貌与母亲合葬。
      仇韶只是很怕,很怕很怕父亲以这个面貌去到黄泉路上,母亲会认不出他。
      他跪在棺前,将酒酹在面前,最后一叩时,仇韶久久伏在地上,他没失态,就是一旁的秦长老年纪大了,热泪盈眶半天,扯着仇韶袖子对冰棺絮叨,一会说仇韶出息了,教内一切都好,一定会长长久久的兴旺下去,唯一忧心的就是仇韶还未成婚,子嗣遥遥无期让他好心忧愁等等……
      反正就是老生常谈,牧谨之与吴凌对视一眼,牧谨之无辜耸肩。

      湖结了冰,天地苍茫连成一片颠倒天地的透白,冰湖倒影着天,天笼着地,湖中一人独自练剑,雪飞如星流,呼啸的北风与尖锐的风雪在凛然剑光中光辉顿失。
      茫茫雪幕后,有人身披黑袍,手里拎着食盒,自湖岸漫步走来。
      仇韶正到兴处,见来得是牧谨之,只得收了剑势,他原以为牧谨之带来的是什么好吃的,结果一看,居然又是药。
      “来,一口气喝掉。”牧谨之端出瓷碗,全然当没看见仇韶的大失所望,诱骗道:“喝掉师兄有奖励。”
      仇韶有点受不了牧谨之说话的语气……倒也不是受不了,就是有些招架不住。
      毕胜唐这几日与谷神医一起捣腾了新药,仇韶甚至恶意揣测过毕胜唐是记恨被迫留在白教,才故意做成臭味熏天的味儿。
      仇韶不情不愿接过药碗,微得一顿,瓷碗留有余温,这大冬天,定是牧谨之用内力一路热着过来,一想到牧谨之这小题大做的劲,仇韶心中怦然悸动,摩挲着碗面,还是没好意思开口道谢。
      本来,他很清楚自己的毛病不是出在身体上,但如果喝药能给周围的人一些希望,那就喝吧。
      有这层原因在,一饮而尽后,仇韶居然还从百般苦臭中品出了一丝不存在的甜。
      牧谨之见仇韶捧着碗,喉中咕隆,喝得又慢又仔细,赞了声:“尊主可真乖啊。”
      他这语气欣慰得接近溺爱,其实喝碗药罢了,能算得了多了不得的事?只是在有心人之间,再小的事,也都是独一无二了不得的要紧事。
      牧谨之说者无意,仇韶当场被口中药渣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昏天暗地,脸红耳赤。
      “我,我又不是无知幼儿,你别老这样跟我说话!”
      牧谨之似乎很不解仇韶的羞恼:“属下肺腑之言,怎得就不能说了?难道你我之间,还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虚话不成?”
      仇韶自己词穷,也不晓得牧谨之什么心态,总爱故意尊称他一声,存心臊人,等他顺好气,组织好措辞时,几个被棉袄包成粽子小屁孩屁颠屁颠跑来,仰着看牧谨之的小脸在寒冷中冻成酱红色,哈着热气让牧谨之带他们去玩冰。
      “牧叔叔早就答应我,会帮我搭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 白堂主家的小霸王爹不怕娘不惧,只服这位十八般玩乐样样精通的牧叔叔。
      “嘤嘤,你骗人。”其他小伙伴不乐意了:“牧叔叔上次帮你搭过,这次明明轮到我们,呜呜——”
      仇韶简直开眼了,一群小萝卜头一言不合,开始直接在雪地里开战,牧谨之跟仇韶两个大人站在中间,两方雪球漫天来回奔飞,仇韶有几次没躲,直接被雪球砸了个正中。
      “你就任他们瞎闹!?”这个年纪的男孩真是碰不得,仇韶恨不得退避三尺,无奈牧谨之笑得乐不可支,还评论道这不算什么,你与你二师兄长到一把岁数都在打,还打得比这可厉害多了。
      仇韶:“……”
      牧谨之哄小朋友的手段简直高超,对白家小霸王说,牧叔叔上次已教过你如何搭雪人,你最聪明了,一定记得的,对不对?
      这种激将法,最适合对付傲气的熊孩子了,小霸王咬咬牙,说对!我记得的!
      打发了那边,牧谨之被其他熊孩子簇拥到一边,他们滚的雪团子很不成气候,稀稀拉拉,牧谨之朝仇韶挥手:“来,一起来堆啊。”
      仇韶:“……你陪他们,我不会。”
      小萝卜头盯着仇韶,有几分怜悯与狐疑:“仇叔叔,我爹说你可厉害了,无所不能,你连雪人都不会堆吗?”
      仇韶沉默地蹲了下来,握起一团雪,往雪团上一啪。
      ……瞬间,整个成型的雪人垮成飘雪。
      “对不起。”仇韶的声音也垮在碎雪中。
      牧谨之:“……师弟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为了安慰熊孩子,牧谨之只好取了屋檐挂着的冰凌,给每个小朋友做了冰雕,平平无奇的冰块在牧谨之刀刀雕琢下,迅速成型为元宝、佩刀、小马,熊孩子们看得开心,将补偿后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生怕被人窥视。
      “师弟,这是你的奖励。”
      仇韶微讶,也不知牧谨之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他看着牧谨之口中所谓的奖励——

      一朵不属于这个季节,饱满盛开的花。
      “喏,师兄说话算数,送你的。”
      牧谨之没有信口雌黄,还真是有备而来,那花由冰雕而成,从花枝到层层花瓣皆栩栩如生,如浑然天成,毫无刀痕刻迹,阳光折射在上面,居然也有了晶莹的色泽,妍丽非常。
      “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寒冬腊月里,牧谨之一说话口中便呵出白雾,让那张英俊的脸都快融化在一缕缕的热气中,徒生出一点难以言说的距离感。
      仇韶嘴上是没说喜欢,但身体早就先一步动手,争着抢着似的夺到手上,不过刚一上手,那心就悬起来了,那是朵月季,花杆雕得极细,他两手握着,觉得十分棘手,生怕自己的鲁莽会坏事,觉得哪儿都不是安放这朵花的好地方,哪怕是放身体里,也怕体温会不小心伤害到它。
      “上次的桂花师兄实在很喜欢,所以谢礼还是得有的,礼尚往来,以后再来不难嘛……而且……”牧谨之嗓音沉沉:“普通的花只能保持很短的时日,但这个应该可以保存一个冬天。”
      仇韶晓得人们都喜欢用送花来互表心迹,文人墨士如此,江湖儿女也爱这套,他以前多少对这种老套的习俗不以为然,甚至不明白一套烂俗的手法为什么千百年来用不腻。
      但现在,仇韶一下知道了答案。
      大概是这两者都同样的无辜、美好、却又逃不过任人宰割的命运。
      当你在乎,准确点说——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统统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是把软肋,未来、性命一并屈膝奉上,由此昭告天下,从现在起你已心悦诚服的将任人伤害的权利拱手让出。
      如此重礼,收花的人岂能不惶恐,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岂能只用浅薄的谢谢来做回答?
      “那冬天之后呢?”仇韶想到以后,忽然有些难过,“一样会融掉。”
      “如果它凋谢了,我们也不用难过,反而应该高兴才对。”牧谨之仿佛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他看着仇韶那微带茫然的脸,以及还挂着零星寒霜的睫毛,长空飞絮,牧谨之的话中有未尽的温柔。
      “冰融了……那就代表冬天快要结束,春天就要来了,不是很好的意头吗?”
      是吗,是这样吗——
      在牧谨之心中,漫长的寒冬始终会过去,可等待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每一份等待都能有你所希望的结果?
      两人站在大雪中,寒冬腊月的天,土地冰封万里,但周围惺忪的雪松却闪闪发光,白得过分,仇韶手握冰花,险些被四周的光激得落下泪来。
      他低头碰了碰花瓣,确实是冷得很,但与此同时,仇韶却又感觉自己吻在了灼火之上,让他不由好奇起来,如果是春天,这会是什么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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