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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记起来了吗?”
      朝仇韶走来的人全身□□,身躯上由一道道鲜红的蜈蚣纹路覆盖,身体上每一条经络、每一处关节都有刀剖过的痕迹。
      那就自己,是放下掩耳盗铃的手后,真正的自己。
      “你说父亲无故被害,你调查多年,又怎么会一无所获,毫无进展呢?”
      “当然不会有进展,因为所有故事所有理由,不过是你为自己编造的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罢了。”
      “仇韶”居高临下,面容冷酷,仿佛凝视一口荒井。
      “你活在自己篡改过的记忆中,一次次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忘记大师兄的救命之恩,忘记师傅为你殚尽竭力换骨重生……何其可悲啊仇韶,你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记忆,只挑自己愿意相信的,忘记应该存在的,为一己之安,你什么都可以遗忘。”
      窒息的痛灭顶而来,窥见地狱的人,哪怕重返人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仇韶趴着没动了,血肉模糊的十指胡乱扎抠泥土中,牙关紧咬,泪水从紧闭的眼里流出,抽搐的唇齿间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声音。
      他下意识摇头,哽咽的声音是那么彷徨无助:“阿爹——”
      不是的,他从不敢有片刻忘记血海深仇——
      玩命的练武,受断骨换经的苦不就是为了复仇吗,但复仇了又如何,他早就血刃了仇人,将他们当年对父亲做过的事情,一桩桩都还回去了。
      可没有用,那股恨意从未因此消除,因为归根究底他仇韶最恨的,不就是自己吗?
      一个人要怎么原谅自己?原谅不了的。
      恨人可解,而恨自己?世上无药无解。
      “大师兄守了你多少年,你又忘了他多少次?你想想他有多难过,被你一次次遗忘,师傅为你洗经换骨耗费半生功力,你也忘了,你怎么就那么狼心狗肺?”
      一声声的质问几乎压断仇韶的脊梁,他像回到了那一个寒冷的冬天,不停地匍匐在血地里,周围没有一丝的人气,多年伪装出的外壳被一层层凿碎,他自以为无坚不摧的武装不过是地上蜗牛的壳,只能够自己藏身,别人随脚一踩即可粉身碎骨,露出里头孱弱的、无助地、绝望的自己。
      这时,“仇韶”的面容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仇韶仰起满脸泪痕的脸,虚晃的视线中,一双幽深的的眼睛正看着他,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大师兄——”
      他惊慌失措的向大师兄伸出手求救。
      师兄的手还是那么温热,还轻轻抚去他脸颊的泪,就像当年他找到自己时一样,那是他这辈子也不敢忘记的温度——
      大师兄伏低身子,手盖在仇韶掌上,说不出的温柔蛊惑,烫得人都要酥软成一汪春水,仇韶毫无抗力,觉得只要跟着这点温暖走就能驱赶走无穷无尽的寒意。
      “韶儿,一起走吧,你爹在等你呢。”
      大师兄如此说。
      仇韶手头凭空多了把匕首,但他毫无知觉,也没觉得不对劲,在师兄鼓励的眼神下浑浑噩噩地举起匕首。
      牧谨之几乎将他圈在怀里,手把手的教着:“对,你做得很好,就是这样,慢慢的……”
      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的,将刀刃没入心口——
      刀刃离心脏近在咫尺,只差一点,一点就能去与父亲团聚了。
      这一刻,仇韶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然而就在这时,一丝丝熟悉的声音从迷雾中透了进来,那声音清清粼粼的,像只有简单的几个音节,时高时低,像是有人在衔叶而吹,将迷障一点点散去。
      仇韶低垂的眼皮忽然一跳,失神的双眸一点点清明。
      这是师兄,这才是师兄。
      下一刻,伴着一声低吼,仇韶手抠进胸口,连血带肉的抽出刀柄——
      阵中沧海桑田,而阵外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就是侄儿发现的,白教最大的秘密。”楚子寰将一切事酣畅淋漓的说完,一双灼灼有神的眼看向牧谨之:“九叔若有补充,侄儿愿闻其详。”
      仇景因独子被挟而死于七恶人之手,仇韶是百年来第一个在移骨再造中活下来的人……
      随便扔一个,都是能在江湖里掀起滔天巨浪的事,可偏偏那么多年,江湖里偏偏一点与此相关的风声也没用。
      “为了掩藏这个秘密不被仇韶发现,你们想必是费了许多功夫,仇韶眼里的世界与你们不同,你们便配合着他演下去,他本是九叔一手带大,但他一发起病来最先忘的居然也是你,你们这般哄着他骗着他不让他知道真相,难道不是因为他一发起疯来无人可挡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牧谨之可能都要为这个侄儿鼓掌助兴了:“你能查到这个程度,确实不容易。”
      “正是知道了一切,侄儿才不得不踏这趟浑水,如果其他人也就罢了。”楚子寰现在恨不得撬开他这叔叔的脑子,看看究竟是哪儿被魔障住了:“九叔,可他压根不是个正常人,一发疯起来六亲不认,当年九门十二四百七十六人不全死于他手么,如果再有下一次,难保受伤的不是你——”
      “侄儿,你这话就不对了,九门十二派以多欺少攻进白教,他不自保,难道还自已开门引狼入室?”少年只听牧谨之悠悠说道:“我们教主啊,平日可是一只蚂蚁都不想踩死的大好人。”
      “大好人?”少年冷嘲:“天底下有忘恩负义的大好人?
      被喜爱的人不断遗忘是种什么感觉?
      是不甘埋怨?痛苦难言?还是干脆相忘于江湖?
      大概天底下只有牧谨之有资格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凝目阵中,语气很轻:“你这样说他,是因为不了解。”
      “你现在可是笃定仇韶一定能走出阵?”少年问。
      牧谨之目光坚定:“我信他可以。”
      好一个信他,楚子寰本想反口驳斥谁敢去相信一个失心疯的人,就在这时,林中央爆发出咆哮声,几乎是同一时刻,阁内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地面、窗棂、桌案上的摆件都跟着节奏,微微的摇颤起来。
      牧谨之一直搁在凭栏上的手用力一撑,纵身从高楼跃下,身坠百丈直刺阵中。
      “九叔不要去!”楚子寰反应不及,紧扣着窗棂往下看,人早没了影。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入阵!”
      阁外十几道黑影紧跟飞下,楚子寰本就武功平平,受不住仇韶那饱含内力吼声,气血一时僵滞,耳鸣头晕,只能坐软榻上由人抬着下山。
      “主子,要不咱们先避一避?老奴听那怪人叫得心慌得很……万一被他闯了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你懂什么。”楚子寰靠在椅背虚喘了几口气,不耐烦道:“这阵有进无出,当年建成后,建阵者以身试阵却被困八日饿死阵中,何况仇韶心魔极重,估计撑不了多久就能自我了断,退一万步,他若真出来了……我也备了后手。”
      老者尖着嗓子道:“看老奴糊涂的,主子说的是,仇韶当年杀尽九门十二派,江湖里多得是恨不得将他拆骨扒皮的人,只是……只是老奴怕以后谨王会与您生隙。”
      “日子久了,九叔自然会醒悟的,他本该是天底下活得最潇洒的人,怎可被一个疯子拖累?”
      少年眼睛里带着顽固到底的执拗,老者淡淡哎了声,闭上嘴巴。

      慕容山庄外,高耸入云的林木中依稀传出几声气音。
      藏匿在树上的人试图把声音压低。
      “——你们听,那是仇韶的声音……没错,没错的!”说话的人打了个颤:“当年我跟师门去白教围剿他们的时候听过——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真入阵了?”另一个全身黑衣劲装的人忙问:“困得住不?”
      “不晓得。”略年长的男人系紧面具,一手握住腰间的武器,瓮声瓮气:“等贵人的通知,都给我安静点……咱们这边也好几十号人,你怕个什么!”
      阵外,暗卫几乎倾巢而出,楚子寰赶到时,暗卫已用弧形人阵将牧谨之围了个密不透风。
      牧谨之人影闪动,踩下一人凌空翻身,衣袍翻飞,突围的身形像只展翅的猎鹰,他回头在那群暗卫身上一扫,像在确定什么,眼里闪过隐秘的笑。
      下一刻,他以手做哨,啸出一声极清亮,几破云天的清鸣。
      这是在唤帮手?
      楚子寰唇角一勾,那二十个教徒早被控制住,掀不起浪的。
      暗卫怕伤到人,不敢动用兵器,一步步逼近牧谨之。
      铮的一声响,牧谨之拔出腰间剑,那长剑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剑尖稍钝,看着古朴钝拙,毫无杀气,不像什么有名头的剑。
      快触地的剑尖有微风聚。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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