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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心派 ...

  •   大师兄……他说大师兄要回来……

      那一刻我只能听到耳旁狂风骤雨乱响。

      我觉得自己是傻子,被耍得头头转。听着里头窸窣声忽觉心头火起,恨不得一脚把门踹烂。捏着拳头将牙咬得咯咯响,许久,转头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用拳头猛砸自己的脑袋。

      虽有屋檐,风还是带着雨阵阵扑到我身上。被风一吹,我冷静了些许。

      对记不得的人而言,能将信赖完全交付于一人最为轻松。但一旦信错了人,便满盘皆输。如今我便是输惨了。我真的有点怕,越想越怕。尤其是我一边试图劝自己别想太多,一边脑子里蹦出那些让我生疑的细枝末节。每一样都在这枯燥无味的雨夜被无限放大,简直是在折磨我。

      抱着头闭了会儿眼,那两人似乎从门口挪到了房间里面,一直有那种声音传来,听得我面红耳赤。等了一会儿便起身,循原路出了李府。

      立在无奇门口时,我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想的。只知心里头憋屈得慌。实在太难过了,再要一个人呆着还不如去死。

      他的屋离将军府不近,我冒雨走了很久。好容易走到他院前已冻得快发抖。我头一回来他的住处,却是没心思多想多看。随手一推,院门未锁。我直接走进去,发觉他屋内亮着灯。门开着一道缝通风,摇曳烛光便从里头透出来,在这雨夜显得温暖异常。我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走过了大半辈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心头一宽。

      我推开门时正见到无奇,他或许听到了声响,十分警觉地盯着门。目光交接的一瞬,那敏锐的神情几乎叫我以为自己见到了尹府那只黑猫。

      他立刻反应过来,讶然道,“小宝?”
      我不晓得如何解释自己这狼狈样,便呆立在他门口,牙齿冻得咯咯抖。他很快走过来,抓住我手腕探我脉门,问,“受伤了吗?”

      “没……”我僵着舌头答道。
      “你很冷。”他拽住我的手将我拉入屋内。屋内暖身子冰,皮肤跟发烧了似的。我兀自没反应过来,他便解了我的腰带,不由分说将我的衣物一层层剥了,跟剥栗子皮似的。又拿来一块柔软的巾子裹住我的身子,顺手拆了我的发髻。将我身上擦干后就用巾子帮我擦头。

      我一直没动。抬眼时,目光与他相遇。他的手停了,看着我。脸离我很近,我都能感到他很轻的鼻息。他大抵想问甚么,却没问,就看着我。

      而后我感到脑袋上的巾子掉了。因为拿着它的手松开了。因为那双手正紧紧抱着我。

      “怎么这么冷?”
      他轻问,用手掌摩挲着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一小股暖流从他柔软的掌心流入身体。很惬意,温柔得把骨头都熬化了。
      “两次见到你都是湿漉漉的。上一回你掉进河里了,记得吗?”

      我嗯了一声,“难怪衣服剥得那么熟练。”
      他轻笑,耐着性子帮我暖身子。

      我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来。人大抵是天生喜欢被拥抱的。我看不到他的脸,没听到他说话。但心里不可思议地平和下来了。
      软弱不能当饭吃。我又在心里想了一遍。但抱着太舒服了。再软弱一回罢。

      我也抱住他的腰,身体相贴,闻着他衣服里的好闻气息。忽的想起玉桁兄跟他男人,不知为何这时候想起那两人。贪婪地多闻了几口,嘀咕道,“你身上的味道总一样。”
      无奇,“嗯。”
      香而不甜,淡而有味,难得闻起来不像娘们。大抵有安定心神的作用,闻一闻心中便静了许多。
      无奇,“我答应过不换熏香。”
      我,“为何?”
      无奇,“下次他闻到,便记得我。”
      我,“谁?情郎?”
      无奇,“嗯,情郎。”

      我笑笑,道,“那他太有福了。我得跟他道个不是,人借我抱一会儿。”
      心里头说不出甚么滋味。我悄悄侧头,将嘴唇轻贴在他的脖子上。心想这么小的动作,他不会发现的罢。

      但他大抵还是感觉到了。松了手,回身给我拿来一套干净里衣。我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抓过衣物来套上。他又问,“喝一些莲藕茶吗?”

      他太懂照顾人了,晓得我现在有点饿,但绝吃不下东西。我跟他去灶房,看他煮莲藕茶。他穿得很好,低眉垂眼,认真地看着灶上热着的小盅。他头发很长,墨黑墨黑,像黑溜溜的绸缎。怎么看无奇都是个公子哥儿,没半分劳作的痕迹,对照顾人却很在行。我不由想,这大抵是情调,我不懂,他的情郎懂罢。

      顷刻,他便端着茶入屋。
      我,“我呆到雨停。”
      无奇道,“你留到甚么时候都不要紧。”
      我故意笑道,“赖着不走呢?”
      无奇,“我会很高兴。”

      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寻常人都晓得留着便是个累赘。但瞧着他看我的神色却觉得,我若是留着他当真会高兴。调侃道,“高兴得太早嘞。我可是大名人,画像贴满汴京城来着。”学着说书的模样,拿腔拿调,“今有案犯尹宝绪杀人,手段残忍,负案在逃。把人给我拿——回来!”
      说罢便自己笑出来。

      无奇,“留在这里罢。”一抬手,擦擦我嘴角,道,“莫非是为这事难过?”
      我,“你也不问问我为何杀人?”
      无奇,“你不会杀人。”
      我嘁了一声,心里头挺高兴。一脚踩上凳子,抱着膝盖道,“死的是我媳妇,但我不太记得她,所以说实话……听着像大尾巴狼,但我真没太伤心。但是我以为跟我最好的兄弟其实骗得我很惨,我……等雨停了,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唉。”

      夏初的暴雨像娃娃,哭得凶,收得快。雨势很快渐小,而后停了。我回到将军府时,玉桁房中已静了,却未亮灯。我放响脚步走到门口,敲一下门轻声道,“我一毛不拔地回来了,”心思一转,又添上一句,“小师弟。”

      房中一片静。正当我以为门内那两人凭空消失时,门突然被啪地打开,一个拳头卷起股劲风迎面袭来。
      那一拳气势排山倒海,我不提防这一下,头脑反应比身体快,瞬间反应——完了!未及退后,一拳已到我胸口。离我只差几厘处收住,我被拳风一震,一波巨大的力在体内震开。胸口巨疼,不自觉退后,一脚踩空台阶,背着地摔在地上。喉间呛出一股腥甜。
      玉桁急道,“别伤他!”

      我强撑起身子,只见玉桁腰间松松扎着腰带,衣衫不整站在门口,正要出来。兰剑清伸手拦住,口道,“进屋去。”
      他踩着水坑走下台阶,一把提起我衣领,将我扔进屋里。
      玉桁点起了灯,兰剑清关上门。我胸口闷疼,撑着桌子站着,心头堵着股火气。

      玉桁探手摸我脉门,我将手抽回,“你他娘的不解释一下这什么意思。”
      玉桁迟疑了一会儿,问,“你都知道了?”

      我真心的火大,大到想杀人。一把揪住他衣领吼,“他娘的你倒是解释啊!”
      他没用一丝内力反抗,身体单薄,被我一把按到墙上。我感到手臂剧痛,被兰剑清扯住,玉桁示意他别动。

      能示意他别动,也能示意他杀我。

      玉桁,“……谁告诉你的?”
      我,“为何不是我想起来了?”
      玉桁,“你的穴不会那么快解开……”
      我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那时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这穴倒是你封的?”

      玉桁惊道,“不是!”
      我,“那我还拿甚么来信你!”
      我火大,他也火大,大声道,“瞒着你是我的不是,但你至少要听我一言!”
      我不语。倒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没想到玉桁一开口就叫我呆住。

      玉桁道,“你叫袁宝光,是我们师父的儿子。也是我和剑清的大师兄。”

      我愣了半日没反应过来。听到那句话的滋味很难说,是极度惊惧和震撼,以至于我头皮一阵发麻。

      “……三年前被杀的是我爹娘?”
      “……不。我只看到师父……师母兴许幸免于难,但我寻不到她。”

      袁天师是我爹……我为何就没想到这一层……?
      脑中一片混乱,曾经当故事听的事体都七零八落地涌过来。我这才知道,听别人说“灭门”是如何的不足轻重,一旦发现自己是被灭的那个,有如三九天被人泼了盆凉水,从头凉到了脚底。

      “……他们是怎么死的?我爹……还有门下那些弟子……”我松开玉桁,摸了把脸让自己冷静。
      玉桁迟疑片刻,轻声道,“他们跟秋雁一样,是被金蚕丝勒死的。”
      我,“!”
      玉桁,“自从天心派遭人血洗……”
      我,“从头开始说。”
      玉桁蹙了蹙眉,好似不愿想起那事。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那一日`你同砚姝瞒着师父下山看戏,不在山上。砚姝也因此逃过一劫。但你们回来的途中便走散了。那之后我一直没见过你,直到两年前你入赘到尹府。这两年我们一道着手查天心派的事,但毫无进展。你心情一直很糟,我追问了你很久,你才透露了一点。你当时在躲着甚么人,恨得要命又怕得要死。你为了躲那人,一人逃到汴京城,如孤魂野鬼般过了一年。但你仍时时觉得那人要杀你。你记得师父提起过和尹太尉女儿的那桩婚事,便才想到入赘到尹府,寻求庇护……”微一抿嘴,他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我忽觉他目中有同情之神。

      玉桁,“……我从不知有人能消沉成那种模样……这两年……我看不下去,又不知该如何帮你。所以见你失忆后又变回从前的模样,我觉得这样才是对你好的。对不住,我不该瞒你。”

      我忽觉累得慌。好似力气被抽空,筋疲力竭。坐了下来,将玉桁的话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信他。还有很多想知道,但我累得想不动了。更有些胆怯,哪怕只是听人说一遍也怕。呆坐许久,便起身往门口走。
      玉桁在后头道,“宝弟!你去哪儿?”
      我迷茫摇头。推开门,又想了想,而后道,“去转转。明日来问你详细的,莫要将我关在外头。”

      我需要点时日来接受这事。径自走出屋,没走几步,玉桁便跟上,扯住我道,“三更半夜去哪儿转?你……”
      后头的话在他见到我面前的人时咽了回去。
      我也未料到无奇等在门外头,更不知他是如何进的将军府。但出乎意料的事一多,也就不出乎意料了。

      那二人目光相碰。无奇很失礼地眼角一挑,冷冷看了玉桁一眼。而后顺手抓起我的手,没等我问便道,“天晚了,怕你不认路。”
      我脑袋空空地被他拉着他走。快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玉桁已经回屋了。适才立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好似一场梦。

      月亮拨开云层,皓白月光将浓夜稀释。到处是水坑,映着月光,好似满地星星。
      我很喜欢无奇拉我手的方式,单方面地将我的手攥着,稍稍用力却不失温柔,像大人牵着不知事的小孩童。让失魂落魄的我又回了魂。

      我,“我根本就认路啊。”
      无奇柔声道,“两人一道走,暖和一些。”
      我笑了一声,“甚么道理。”
      抬脸看看他,他神色平静地望着前头。浅色的眼在月光下头幽幽亮,像琉璃珠子。

      还真是……挺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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