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人 那狗》古泉映月

1、那年 那人 那狗

　　那年那人那狗

　　闲暇的时候，喜欢和家人坐在一处。饭后，爸爸习惯性地捞过沙发上的小猫，摸摸它的小脑袋，捏捏它的脖颈。小猫眯缝着眼，讨喜地瞄了一声。退休后，爸爸一改年轻时的不羁，很享受这种平和恬淡的生活。我和妹妹不常在家，妈妈喜欢和朋友出去爬山，爸爸全部的感情就寄托在了这只毛茸茸的小生命上。
　　我从不知道他这么喜欢小动物，可能天下所有的父母在退休后，儿女不在身边时，都喜欢将自己的爱倾注在一个又一个宠物上，而本应承载这些的儿女却总有种种借口逃避、甚至视不归家为理所当然。每次我和妹妹回来，爸爸都会高兴地喝上一杯，尽管因为身体原因，他已经戒酒很长时间了。趁着吃饭的间歇，他总会聊点他下乡插队时的事，有趣的无趣的，酸、甜、苦、辣汇成一锅粥，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妈妈说话总是三句不离日常生活，偶尔听到共鸣处便随声附和。身处同一个时代，年龄相差一岁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和生活阅历。他们的谈话自然而然便成为一堂忆苦思甜的思想启蒙课。我和妹妹每每都听得津津有味。
　　那一年，爸爸响应国家号召，下乡到农村做知青。他居住的村子，农民们的生活都很困难。但村里对爸爸这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还是十分优待的。不仅单独安排屋子给他住，做的也是很轻松的活儿，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不论刮风下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里劳作。他每日的工作就是照顾生产队晒在谷场上的稻谷。
　　日照好的时候，农民们将打下的稻谷平铺在宽敞的谷场上；遇上阴天，就将稻谷扫到一处，垒成一个个尖尖的谷山。放眼望去，平坦的谷场上，一个个金黄的小山错落有致地堆在各处，场面委实壮观。在那个物资匮乏、吃“大锅饭”的年代，这些稻谷就等同于村民的生计。
　　很长一段时间，看护的工作都是爸爸一个人进行。闲下来，他偶尔会出去打野鸡、捉鱼，打打牙祭。这样一来，他的膳食明显比村里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他也会将打来的野味匀一点给当地的农民。而每餐吃剩的骨头则便宜了他常去的那户农民家里的狗。
　　那是一只土狗，在村里随处可见。按爸爸的话说，“没撒子特别的，就农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的那种”。那只叫“大黄”的狗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想来主人家尚且食不果腹，又怎么顾得上动物的肚腹。爸爸就靠几根吃剩的骨头和一碟肉汤就轻易地换来了它全部的忠心。从此，它和爸爸形影不离。爸爸到哪儿，它就到哪儿。顺理成章，它成了谷场的专用警备犬。一旦形迹可疑的人靠近谷场，它就会狂吠示警。
　　在一人一狗的看护下，宵小之徒根本不敢靠近谷场。爸爸的生活更加轻松惬意起来。闲来更是吹吹笛，看看书，俨然是世外桃源的生活。但这么平静的生活也有风波。
　　夏日的傍晚，爸爸在屋中熟睡。村支书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大喊遭贼了。爸爸一惊，随即笑说，不可能，大黄在谷场，哪个敢来偷。村支书气急败坏地拉着爸爸跑到谷场，指着一个谷山让他看。谷山的尖顶凹下，形状如同一个浑圆的簸箕。村支书嚷嚷道，肯定有人用簸箕舀了稻谷。这下，爸爸也急了。谁料到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贼，天还没黑就跑到谷场，公然舀走稻谷。何况还有大黄这只体长凶狠的狗呢。左右看看，却没看到大黄的身影。两个人着急地在谷场上来回踱步。就在这时，大黄悠哉游哉地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缓缓地踏上谷山，在凹下的谷坑里蹲下，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珠望着面前的两人。爸爸和村支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坑是大黄的狗窝。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大黄也不回主人家了，堂而皇之地在谷场落户和爸爸为伴。爸爸也想过将大黄从农家买来做自己的狗，可一想到将来要回城，便作罢了。
　　回城的日子到了。爸爸起了个大早，为大黄精心做了饭。拿上行李，轻轻地开门离开。他孤身一人踏上回家的路。清晨的乡间小道上空无一人，寂静的四周只听得见他的脚步声。但，渐渐地，一种异样的声响在身后响起。爸爸的心紧了紧，莫不是大清早就遇上贼了？他加快脚步，身后的声响奋起直追；他放慢脚步，身后也跟着放缓节奏。行至转弯处，爸爸猛地一转身，竟看到大黄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表情仍然是那么忠诚和信任。爸爸摸了摸它的头，对这个陪伴他度过无数个艰难知青岁月始终如一的同伴道了别，挥手，叫它回去。大黄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仿佛这就是它一生的使命。爸爸无奈，捡起路边的小石子，轻轻丢过去，试图将它赶回村子。它却迎难而上，毫不妥协。一路上的追追停停，最终来到了河边。乡政府就在河的对岸。爸爸回城需到那里开具证明材料。这也是他此行的最后一站，从那里搭车，他就可以回到城里的家。宽广的河面上停着小船，爸爸上了船。大黄似乎意识到这是它最后的机会，迈开腿也要上船。爸爸拨开它的腿，对它说回去吧。大黄充耳不闻，执拗地也要上船。爸爸无法，只有取过身旁的船桨将它拨回岸边。小船渐渐驶向河中心。大黄站在河边，汪汪叫个不停。河水阻挡了它的前进。上岸后，爸爸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走，耳边却听见了大黄的叫声。爸爸回头，惊讶地发现大黄竟沿着河道一路追着他。他忍不住泪流满面，挥挥手，转身。转过一个山头，便再也看不见它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那大黄后来怎么样了。爸爸说，早就死了。妹妹说，那么多年，狗哪里活得了那么久。也是，动物的寿命本来就不长。爸爸这时沉默了下，说，大黄可能早被人打来吃了，那个年代……顿了顿，看向身边的小猫，伸手抚了抚。那一瞬间，我感到他苍老了很多，双眼不觉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