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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996年•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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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我回来了。”家里只有这一扇门,正对着厨房,眼看着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吴永心干脆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哎!”陈丽容也像平时那样探个头:“饭就好了,快——你怎么回事?”拎着锅铲跑出来。
吴永心瘸着腿向前走了两步:“回来的路上摔了一下。”
陈丽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她,转头冲身后大喊:“江陵,你来接下手,永心摔了!”
姨夫从书房里跑出来:“怎么了?”
“永心摔了,”陈丽容没空搭理丈夫,锅铲递过去:“我要给她洗洗上点儿药,你去把锅里的鱼翻一翻。”
让请个保姆不请,现在来支使他。郑江陵没办法,接了锅铲进厨房。
这边陈丽容把外甥女拉进浴室,一手拉起她的裙子,一手在柜子的医药箱里翻:“怎么这么不小心?”
“过铁路的时候车轱辘卡到铁轨里了,我没扶住。”
“天天走的路还摔。说了多少次了,过铁路的时候下来推。郑浩也是,跟他说了你那车得修,那么小的车篓,又烂,我看你每天放上书包都晃晃荡荡的,那哪骑得稳!不行,这几天你坐你姨夫的车上学。”一回头,看见外甥女靠在洗手池边,单手捂着肚子,陈丽容不禁又问:“又疼了?”
“嗯,有点儿。”吴永心点点头,还说腿伤的事儿:“我就是腿在地上跪了一下,擦点药就好了,没事,姨夫那么忙,不用送我。”
陈丽容为她上好了药水,抬起头:“那你这两天打车上学。”
这总比麻烦姨夫强,吴永心再点头。
陈丽容扶着她从浴室出来,交待她:“慢点儿上楼。”往厨房走了两步想起件事又回头招呼正上楼的外甥女:“对了,刚才你妈打电话来了,吃完饭你给他们回一个。”
吴永心忙回身:“我现在就打。”瘸着又走下来,拿起电话就拨。
“永心?”
“嗯。”吴永心迟疑了下,爸爸比较少跟她讲电话。
“感冒了?”对面觉得她声音怪。
“没有。”吴永心忙收敛心神。
“到了理科班,怎么样,吃得消吗?”这学期开始,听说学校分文理了,女孩子读理科一向辛苦,他们并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
“还行。”政治历史之类的当副科学学还行,变成主科的话她没把握,当初选的时候她就没有犹豫。
“那好,你妈妈跟你说话。”了解了情况,那边电话易手。
“永心,我前两天在这边商场看到一件大衣,你穿会很漂亮,有红黑蓝三种颜色,你想要哪种?”
“黑色的吧。”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成天坐着看书写字,她肚子多了一圈肉,黑色的好点。
“年纪轻轻的怎么喜欢黑色?我给你买红色的。”当妈的却另有意见。
“……好。”算了,反正也只有春节过去那边的时候会穿几天。
“听四姨说你最近不肯好好吃饭?”那边又有了新话题:“你现在学习这么紧张,别乱减肥。”
“我知道。”不减怎么行。
“好了,你注意休息,挂了。”
“嗯。”
放下话筒,吴永心回身,对上端着碗冲她笑的陈丽容:“把这喝了。以后别再怪我逼你吃东西,看你瘦的。”
哪有,书桌上的小圆镜都快装不下她这张大饼脸了。虽这么想,吴永心也还是乖乖接过碗。
看着外甥女拖着步子往客厅沙发挪,陈丽容心里颇自责。
都怪她,这丫头最初来潮的那几个月,出血量大不说,持续的时间还长,几番折腾下来,她眼看着孩子连嘴唇都开始发白,觉得不能再拖了。
谁知带着去看医生却碰上蒙古大夫,一剂止血针打下去,血倒是止了,半年都没有再见红。后来虽然慢慢调养过来了,也还是很不规律,每次来的时候孩子都疼得不行。
想到这里她开口:“作业多吗今天?不多的话别熬了,晚上早点睡。”
“知道,四姨。”
吴永心喝完红糖水回到自己房间,只觉得嗓子噎得发干,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肚子和腿上的那一点点疼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么。
下午放学回来的路上看见“他”了,在陪人逛街。
看着像是他同学,两人虽没有当初和王佳姐在一起时那么亲密,但也透着熟稔。
他久已不来四姨家,自从那次竹子和她打闹被他知道之后。
其实有什么呢,就只是喜欢而已。
她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最早的印象是初中被同学问到“永心,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脑袋里自然而然就冒出了他的样子,特别自然,了解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甚至都不慌,似乎觉得天经地义。
始终记得有次在表哥房门口,她因为四姨的吩咐去叫他们吃饭,不小心看到王佳姐坐在他身上,被他那样温柔地搂着吻着说着笑着,她脸红心跳,有一些羡慕,但远远不到嫉妒的程度。
后来王佳姐走了她也没多想,因为知道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屁孩。
可今天看见那一幕她还是傻了,从车上摔下来半晌才觉得,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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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的时间已经过了,他晚上还要给本科生修改论文,这个郑浩,迟到成性。
施承泽正看手表,宿舍门响,走过去打开来:“这么晚你才——”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郑浩。
乔敏看他愣住,不自在地笑一笑:“你在等人?”
“嗯。”施承泽点头,把她让进屋:“郑浩找我有点儿事,说要过来。”
“哦。”乔敏根本没太在意,把手上的一兜水果放在桌上:“昨天的事,谢谢你。”
“又是老同学又是同事,你这是干什么?”施承泽倒一杯水给她:“那个学生还好吧?”
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是老乡,但他跟乔敏在本科的时候就不是很熟,本科毕业以后更是丝毫联系也没有,只听说她没回老家,在这儿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可半年前学校招辅导员,他无意中在系办看到了招聘结果,她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不是很理解,辅导员这种工作,琐碎辛苦,像他边读研边兼职还好点儿,她一个女孩子跑来干专职,不值得。
昨晚,系上大一的一个女生碰到了骗子。
就是很常见的那种诈骗:男人装可怜借钱,缺乏社会经验的学生把一学期的生活费全送了出去;事后发现上当,既不敢告诉家里,也不敢报告学校,一个人偷跑出去哭,半夜同寝见她未归,慌了,这才报告辅导员乔敏。乔敏也慌,不敢马上汇报给系上,情急之下深更半夜地打了电话给他,两人一起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最后总算是平安找到。
“嗯,她没事。”那边乔敏点头。那个学生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加上担心接下来的生活费没着落,回到寝室又大哭了一场,其它的倒没什么,不然她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老同学也还是要谢的,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顿饭,不过今天你有事就……算了。”
施承泽啼笑皆非:“这袋水果我都想让你拿走,哪还能让你请吃饭?”抬腕又看看表:“晚上大四那帮学生还要找我看论文,不然拉上郑浩咱们一起出去聚聚倒是——。”
话还没说完,他宿舍电话响了,施承泽走过去接起来:“喂?你快过来吧,我时间有限。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儿还等你一块儿吃饭呢。我不缺你那顿。星期五不行,我有课,对,一天课。你行了,少说那些,下次你时间确定了再说,就这样,挂了。”
放下电话一回头,他对上乔敏,乔敏捏着包儿站起来冲他一脸笑:“水果你留着,现在时间也有了,你就让我请你出顿饭,不然我不安心。”
施承泽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拉扯:“行,咱一块儿出去吃,不过我请。”
乔敏只想要个机会,掩饰着满心欢喜点头:“怎么都行。”
两人出了门,乔敏问:“你晚上跟学生约的几点?”
“七点半。”
“哦。”
到了校门口,施承泽想在附近随便对付一口,乔敏不让,伸手拦了一辆出租:“既然是让我道谢的,我来决定。你也别跟我争,车钱你付,饭钱我来。”说着就坐进车里。
施承泽虽不愿意可也不能到车里硬把人拽出来,只能上车坐好,听乔敏给司机报地址。
路还真挺远,不过到了地方施承泽觉得奇怪,周围全是些码得整整齐齐的公寓楼,怎么看也不像是吃饭的地儿。
乔敏看出他的疑惑,只说“你跟我来”,径自下了车。
施承泽付了钱下车,也没什么话说,跟着她在街上弯弯绕。
乔敏也不说话,看他很自然地把靠内侧的位置让给她走,心里直叹气。
是他太迟钝了吗?应该不是迟钝的问题。只能怪自己忍过了本科四年却忍不过昨天一晚上,操之过急。
其实,本来她也不急的。从本科刚入学时他们在老乡会上被众老乡起哄近水楼台,到毕业她不顾家中反对坚持留在这边,再到转职回校,她的耐心只多不少。
说急,实在是这次找学生给闹的――
深夜。
学校西面的小树林、北面的工地、南面的水库,所有让人担心的地方他们走了个遍。
没有,就是没有。
她脑中回旋着各种恐怖景象,不好意思在施承泽面前哭,几次自己背过身去悄悄擦眼泪。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她心乱如麻,水库边上,一时没留意脚下湿滑,趔趄了下,整个人差点栽倒。
是他及时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她:“小心。”
站稳了,她刚要开口道谢,又听见他放柔语气:“你别急,咱们一块儿慢慢找,不会有事的。”
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抓住他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嚎啕大哭。
哭完了一抬头,她看见他不自然的笑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哭,硬生生把他的好意变成了尴尬,不由就松了手。
两人僵硬地对着站了半天,是施承泽看不下去又开了口:“你这样子,等下让学生看到不好。”
一句话让她记起自己是辅导员,现在还有个学生吉凶难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能点了点头,又抹了把脸,这才抬脚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现在看来——还是没用,他的心只怕还留在之前那个人身上,自己对于他而言,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不会有别的。
怎么办?饶是她脸皮再厚,总不能大大咧咧冲到他面前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小心。”乔敏想心事想得入了神,一只脚已经快踏进路边的排水沟,施承泽把她往旁边带了带,随即松开手。
乔敏只觉得胳膊上被他碰了的地方皮肤烧得发烫,指指前面的一栋楼:“这家家常菜店开得深,位置又少,不过味道好,咱们快点儿。”
看着施承泽心无挂碍地冲她点头笑,她只能安慰自己——
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