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998年•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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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进来这里，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会全身冰凉了。
不过因为空间太大的关系，吴永心还是觉得冷。
还是那一排六张大桌子，第一张桌子上还是那207块骨头。想当初他们还以为是模型，冲进来就摸，结果老师一句“这些都是真的，是艺术品，你们要珍惜”吓得好几个人跃跃欲试的手弹缩了回去。
现在大家都冷静多了，不过今天又有些不同，肃穆的气氛中夹杂着兴奋，因为过来的路上老师就说了：
——“现在尸体不好找，今天这个是一位猝死的老人，大家要仔细看。”
她已经看见了，在解剖室最后面的解剖台上。
走近了一看，吴永心觉得奇怪，脸部、颈部、胸腹部和大小腿前侧，全都有尸斑，这在他们并不常见。
纳闷的不只她一个人，老师也看出来了，解释：“他死的时候是趴在地板上的。”
可吴永心仍觉得奇怪，老人右侧脸部的紫红色尸斑中，竟然有一小块是惨白的，好像在脸颊上长出了一只眼睛，上面还有一些隐暗花纹：“杨老师？”
杨老师点点头：“嗯，他的右脸压在地板上，这个部位受压所以不能形成尸斑，而且留下了地板花纹。”笑了笑又说：“这种痕迹放到法医那儿物证价值就大了，如果是凶杀案出现这种痕迹，不仅能靠这个判断凶杀现场的环境，而且如果能找到花纹吻合的那块地板，就能确定案发的第一现场，也就能确定犯罪嫌疑人。”
法医，那是她没考虑过的职业，觉得那不光是搜集分析的事儿，背后往往都是人间悲剧，她不喜欢。
下了课回到寝室，吴永心接到四姨的电话，让回家吃饭。
回到那边，没想到施承泽也在，他上了博士之后听说挺忙，有一阵儿没来了。
——“你奶奶说了，你那绝对不行！”
还在客厅，吴永心就听见书房里姨夫的大吼，慢慢挨到沙发上四姨身边，她问：“四姨？”
陈丽容只摇头摆手，光叹气不说话。
吴永心又去看施承泽。
施承泽也冲她摇头，只对着陈丽容说：“阿姨，不然我先走了。”
陈丽容忙抬头：“没事儿，他们一会儿就说完，刚才浩浩不也叫你等他，你吃完饭再走。”
吴永心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了？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就是嫌清芬家穷吗？扯那么些干嘛？！郑又不是什么见不着的小姓儿！还克夫克子？全都是胡说！”郑浩狂吼着从书房里一摔门冲出来，看见客厅里的人，双眼赤红地大喊：“妈，你也说句话，清芬是什么样儿的人这家里你最了解。”
陈丽容站起来：“……清芬这丫头性子是不错——”
“丽容。”郑江陵从书房里走出来，脸色倒比吴永心想象的来得好，阻止了妻子发表意见，他对着儿子说：“反正家里的意见摆在这儿，你要不好说，让那女孩儿上家里来，我们跟她说。”
“妈！”郑浩看也不看身后一眼，只喊面前的人。
“你奶奶……老人家那儿也是个意见，你总要听一听。”
“嗯，”郑江陵从后面走上来，并不看儿子，直接走到沙发上坐下：“家里的意见你要一点儿不听也行，反正说到底结婚是你们小年轻的事儿。不过那样儿的话，房子和钱你们都自己想办法。”
郑浩脖子一梗：“行。”摔门出去了。
施承泽忙站起来：“叔叔阿姨你们忙。”
郑江陵不说话，陈丽容站起来：“承泽你帮我们劝劝他吧。”
施承泽点点头走了。
吴永心已经被一番狂风暴雨彻底弄傻了，僵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怎么办好。
陈丽容紧跟着施承泽追到门口，立在那儿久久没有转身。
郑江陵这时候倒放下茶杯喊了一声儿：“看什么？咱们吃饭。”
陈丽容没办法，回身慢慢往厨房走，边招呼外甥女：“永心，帮忙。”
“嗳。”吴永心跟进去。
“唉，浩浩性子野，清芬那么好的性子，再说咱们家又不缺这俩钱儿，何苦？”背过了丈夫，陈丽容也不知是跟自己说还是在向外甥女抱怨。
“四姨，到底怎么回事？”吴永心瞟瞟客厅里还在翻报纸的姨夫，轻声问。
陈丽容直摇头：“浩浩说想结婚，你姨夫和那边家里都不答应。奶奶说了，都姓郑，不能处，硬要进门儿，将来不是克死浩浩就是克死小辈儿，不答应。”
她还是头一遭儿听说这个，吴永心愣住。
“你现在也大了，男男女女这些事儿也该知道点儿。浩浩跟清芬处了这么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要是清芬甩掉浩浩咱不能说话，你看这些年他们磕磕碰碰还少吗，哪次不是清芬让着浩浩，换个人还不早黄了？可你姨夫——唉，之前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现在才来反对，浩浩那爆脾气先不说，光是这么多年的情分，你说他们怎么舍得？”
吴永心听得脸红，喊了一声“四姨”，话却说不下去。
“算了，这些事儿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懂，叫你姨夫吃饭。”
人都到桌边坐下了，陈丽容一看吴永心埋头猛吃肉，不由得皱眉：“今天又上解剖课了？”
“……嗯。”吴永心停了停，又夹一块儿。
“唉。”陈丽容也不好说什么。
这丫头跟别人都反着来。她光听着有学医的孩子上完这种课之后死活不愿意吃肉的，永心不。第一次回来她也不说，小脸儿苍白，坐到饭桌上闷头吃饭，平时让她喝口饮料都会犹豫的人，逮着大肉猛吃，怎么看怎么不对。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问了句“怎么了”，这孩子开始还不肯说，半夜她起来到厨房里倒水喝，经过厕所听见她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吐，见她进来这才交待是上了解剖课了。
想到这儿陈丽容又忍不住开口：“不行你多喝点儿粥，这玉米碴儿是承泽家新打了今天他送来的。你要实在难受——”
“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么恶心的事儿。”郑江陵筷子一放，皱着眉说了一句。
吴永心抬眼看看陈丽容，站起来去盛粥：“四姨，我就是饿了，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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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承泽出了郑家没多远就看见郑浩在小区广场的靠椅上坐着，夹着根烟猛吸。
“我还以为你会偷偷躲起来哭呢。”他也走过去坐下。
郑浩抬头斜他一眼，没说话。
施承泽也觉出来自己的话并不好笑，于是收了玩笑的心情，问：“你对清芬到底怎么想的？”
郑浩嫌他废话，没理。
施承泽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也不勉强：“说句良心话，你要只是为了个性、为反抗而反抗，真是犯不着。咱都不小了，叛逆期那种事儿，做出来不好看。”
郑浩听得烦，把手里快抽完的烟扔了，狠狠踩灭，又摸出一根点上，狠狠吸。
施承泽跟他多年朋友，根本不惧：“你今天整这么一出我真挺惊讶的，之前我就一直没觉得你对清芬——”
“我跟清芬怎么样我们自己清楚，我就不愿意外人掺和！”郑浩终于说了话，火气十足，喷完了才发现这样对兄弟说话不好，压了压才又说：“我没说你。”
“我知道。”施承泽很佩服他为这事儿管自己爸妈叫外人：“我又没说错，心虚什么？你自己说，是不是总是人清芬上赶着你？大学的时候人天天起大早给你打饭，上课还要帮你抄笔记，考试帮你整理复习资料。搁别人，这都应该是男的干的事儿吧？”
郑浩一只手叉叉头发，还是不说话。
“你呢，疼过人家吗？人出来进去的你从来不接不送，病了人自己上医院，赶上你心情好送个小礼物能乐上半天。这要是我妹妹，你要再不是我朋友，我早劝人把你踹了。”施承泽继续说：“所以你现在也别觉得委屈，就是你该为人争取的时候了。”
“我这不是——”郑浩想争辩。
施承泽打断他：“你现在在气头上，没办法好好儿争取。再说了，你烦什么？就为着你家不同意？我看你这说到底还是底气不足，离不开你家里，顾前顾后的所以你烦。”
郑浩一口烟呛住，猛咳。
“你咳啥？”施承泽不看他，还说：“我没想撺掇你跟你家里闹。就是怕你自己看不明白自己，到时候吃了亏又抹不开面子回头，你丢了脸无所谓，清芬那么好的人被你拖累了就不值。”
“我明白，反正事情我会解决的。”到底是哥们儿，郑浩觉着他的话还能听。可今天一天所有人都围着他的事儿转还是让他不痛快。又灭了一根烟，他双手撑着腿坐直：“别光说我。永心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施承泽一僵。
郑浩笑笑：“你别误会。我妈找我问来着。”
问什么？
“问我去年夏天带着她上你家都干啥了。”
还能干什么，就到处转了转。
“你放心，本来你们也没啥，我就照实说。我妈会问是因为她说永心从那儿回来之后她问在你家都干啥了，那丫头光笑不说话，我妈看着心里发毛。”
毛啥，自从前两年知道这丫头对自己那什么之后，他特别避开了，而且看着她好像也知道，位置摆得挺正，这时候翻出这个干嘛。
“其实我也怀疑，她对你比对我这亲哥还好，我还记得有次你要来家吃饭，她给我妈帮忙，你爱吃什么她记得一清二楚。”说到这儿郑浩推他一下，问：“你呢，还想着王佳？”
施承泽横他一眼。
“怎么，不承认？想着她也正常，第一次都交待在人手里了，是难忘。”
“你滚！”施承泽好气又好笑。
“那就是乔敏？她也不容易，这么些年对你。”
“行了啊，自己的事儿还弄不明白呢。”施承泽站起来：“你不觉着冷？我不行了，被你闹的，现在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郑浩也站起来：“一顿饭，有什么的，我请你。”完了还是忍不住挖苦一句：“你要真作了我妹夫，我请你上悦华。”
他受不起。施承泽蹭蹭走。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998年•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