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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盏•菖蒲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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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酒•千种紫酒荐菖蒲,松岛兰舟潋滟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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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被倾镹拖下了落鹜山,理由是七年前天枢宫出了十万两黄金买了我一年,可我中途离开。交易没有完成,所以钱他们也没给。现今我应当出于自身名节和千岁门的荣誉,把那半年补上
。
当我扛着对君剑一步三回头,正准备一声呐喊“师父啊我们堂堂千岁门,莫非还要靠接单过日不成”,只看到俞不州和李易杳这两只杀千刀地欣喜地挥着小手绢向我送别,一点都没有挽留的意思。
居然为了十万两就把我给卖了!这些鼠目寸光的人难道就不知道未来的千岁门掌门,她的一寸裹脚布都不仅仅值十万两吗?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裹脚布……
等出了层峦叠嶂的山区,山口早有马车和车夫等候。我挣扎了好一会,想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可是至高无上的江湖道义,只得磨磨蹭蹭地上了马车。
几年里几乎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上,终于有了机会在有人烟柴火的人世处好好看看。
此时已近夏末,但村庄外小潭里荷花依旧开得烂漫,红莲相倚浑如醉,浑不知自己即将凋落一般。
今日,细雨霏霏,忽停忽起,中午我们吃完一餐农家饭出来,正是丝雨初歇,村落里家家屋瓦上,只看见翠烟如一条游龙,袅袅摆动,却吓着了野竹林中避雨休憩的鸟雀,还以为走了雾,又要起雨,不安定地低飞了几圈,向篁林深处去了。
我摸摸肚子,像一头猪一样爬进了车厢,倒头便睡。
这些日子我不是睡就是吃,或者发呆,没有讲过几句话,倾镹向我搭话也是简洁至极地回应,在一次不耐烦地皱眉后,倾宫主识趣地没再打扰我,只是在我看着窗外发呆地时候他看着我发呆,还时不时地傻笑好一阵,更加坚定了我认定他破伤风刮坏了脑袋的信念。
迷迷糊糊睡着了,没想几年里第一次做梦竟然是在轻微晃动的马车里,一个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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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里轻薄的雾霭如同织女的裙摆,衣角的褶皱间皆是甜美的花香。
我傻呆呆地坐在桃树下,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哪,直到后背被一大团圆圆的东西拱了拱,猛地一回头,昂直了脖子只看到一棵大的惊人的红桃,殷红如晚霞的皮面上一双眼角上挑的大长眼正瞅着我,像是欣喜又忐忑。
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迟疑着道:“……胖桃精?”
胖桃子怒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嚷嚷了两声“本座哪里胖了!?”后又失了声,讷讷地看了我几眼,桃子皮皱在一起看起来怪紧张的:“我这好些日子都出去有事了,你是不是又来过这里啊,对不起啊,我还说我们可以做朋友的,结果自己反而走了……”
“没事。”我无所谓地笑笑,还没来得及讲更多,胖桃子又开始嚷嚷起来:“可是我不是说会给你带好吃的桃子吗,我给你带了好多呢,你看你看!”
说着胖身子往前吃力地一栽,一堆熟透的红桃从他头顶上滚了下来,堆在我脚边。
胖桃精眨巴着眼望着我,一脸讨好。“吃了这些桃子,你就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我被那硕大的卖萌的桃子唬住了,连忙点头,盘腿坐下捡起一个桃子就开始吃,不想入口香甜,一下就上了瘾,停不下嘴了。
一旁的大胖桃乐呵呵地看着我吃他的同辈,还挺欣喜的样子。
“喂,那你这些年去做什么了啊。”只是吃东西还是太无聊,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个嘛……其实我也迷迷糊糊地,好像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出现在这,在其它地方的时候根本没有记忆,就好像其它时间……都在做梦一样。”
我停住动作,侧头盯着沉思一般的胖桃精。
我其实隐隐有些感受,眼前的一切,应当是一个梦境,而这胖桃精却认为,在这是清醒的,其它时候反而是梦境。
一时很是恍然,究竟梦是人生,还是人生是梦,孰真孰假,常常当局者迷。
“哎哟,你不会在纠结什么梦与真实吧,”胖桃子颇为豪气地一昂头,软绵绵的桃子皮拉得紧紧的,“梦在醒之前,就是真的。”
梦在醒之前,就是真的……有什么意思去纠结真假,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好!不愧是几百年的精魅,说出来的话很有内蕴嘛,就为这个,我就不怪你丢下我离开那么久了!”我也豪气干云地一声干嚎,猛拍了下身边的大桃子,在猛地一口咬下手中的小桃子,结果——噎住了……
我捂着喉咙在胖桃精诧异的眼神中倒下,本来想说“没事咱下次见”,结果一发音,一口气没吸进来,我两眼一黑,噎死在了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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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喉咙猛地坐了起来,眼前花了花,渐渐看清自己此刻正在前往天枢峰的马车里,身上披着件精绣万字流水纹的象牙色缎袍,我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才发现倾镹倚着另一边马车壁正在睡着。
从哪天开始的,再也没有看见他穿青莲色的衣服,那样生冷疏离的颜色。
我站起身靠近,将盖在身上的袍子又小心翼翼地盖回了倾镹身上。
倾镹舒展的长眉好像青山一般清远,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柔顺地垂下,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冠绝江湖的武林英雄,而只是个普普通通安睡的好看男人,他不绝情,不算计,不残酷,而是会靠着车壁恬静地像只小动物,好好地睡在我身边。
也不知道多久,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外面偶尔传来车轮轱辘转动的声响和马匹的嘶鸣,只是这样近近地看着,却觉得眼睛烫了起来。
想起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他低头弯着眼眸看我,抿着淡淡的笑意开口: “姑娘,我们刚刚是不是见过?”
一晃就已是七年倥偬而过,时逝如水,真是让人莫可奈何。
而眼前这个贯穿了我整个最美好年华的人啊,我大抵没可能忘记了。
马车应该是路过了一个坑,车轮一进一出车厢晃荡了一下,面前的人一下睁开眼来。
原本应当显得傲气的凤眸迷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清是我后,渐渐弯了起来,显得向上挑起的眼角愈加细长,覆下的睫羽遮掩着瞳底流溢的光明明灭灭,像是一盏盏亮起来的烛火。
倾镹看着我笑,满足又安心。
“……沽衣。”
他伸手碰了下我的脸,似乎想确定是不是在做梦,没有多进一步的动作,手却也没有离开,温暖的触感。
他笑眯眯地说:“沽衣,我刚刚梦到你了。”
我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还是哑然,我能说什么,说倾镹啊,我也是。
我也是。
在这样的认知里我忽然有些绝望,这是车厢又晃荡了一下,倾镹连忙伸手想扶住我的肩,我却突然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喜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七年的人。
“倾镹。”
我叫了他的名字,突然说,“放过我吧。”
然后我转身跳下了马车。
而身后的人也毅然追了下来。
浑然不知的马车夫似乎也没觉得马车变轻了,只是一味往前,带起一骑烟尘。
而我拔出了对君剑,指着面前的人。
“我想到处走走,然后我会自己去天枢峰的。”
“不要拦我。”似乎颇有些拿了钱不做事还耍小性子的无耻。
我也不会愚蠢地以为这旧约重提只是为了把我绑在他身边,这是一个像世人宣告天枢宫和千岁门关系的契机,让那些对如日中天的天枢峰虎视眈眈的各路人马不得不好好估量一下,而只要不起战事,游龙天宫和轻鸿山庄是几乎没肯能联合起来的,江湖重新陷入平衡,只是谁占优势主导已经很明显了,其中千岁门起到制约的作用,而看师父俞不州答应倾镹带我下山,他的态度很是明确。
一边忍不住多想,一边还是觉得太累。一旦感情中参杂了太多的利益总是让人不敢去信任,比如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受伤了。
本想敷衍凑合,然而方才,我梦到他,他梦到我,听着挺美好,可我不敢想象接下来的进展,不想看到自己沉溺于温柔而低头没骨气的样子。
现在是我怕了,年轻时就不勇敢,现在更畏惧一旦放下戒备就受伤。
浑浑噩噩了几年,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倾镹看着我抿了嘴唇,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我害怕的宠溺的表情。
“好,”他说,“我等你。”
却是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剑刃,鲜血从指间不断滴落,在我错愕的目光中,他握着锋利的剑刃向自己那边拉去,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对君剑纤长清冷的剑身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我下意识松开了握剑的手,愣愣地看着眼前衣衫迅速泛起红色的人。
他还是笑得温和,给自己按穴止血,一边把剑拔了出来,用袖子擦掉血迹,插回我腰间的剑鞘。
“我知道沽衣一直介意那一剑,我也觉得愧疚,”他忍不住咳了两下,迅速有血沫从嘴角流出,倾镹像没事人一样擦掉嘴角的血,继续微笑着说,“我想再怎么道歉,还不如让你还回来,这样或许你会原谅我一些。”
面前武功卓绝俊美无俦的天之骄子疼的皱眉,因为失血肩都塌了下去却坚持没有倒地,按在伤口上的手已经被血染得红透了,却依旧弯着眼看着我,声音温润。
“沽衣好不容易下山,自然是该四处转转。”
“我在天枢峰等你……别忘了回来。”
他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在告诉我,不是利用我,不然不会在岐山比武后声名赫赫大展宏图的大好时机让自己重伤,这比请三个千岁门都来的不值得。
即使是为了骗我,这也不该是素来理智冷漠的倾镹会做的蠢事。
找不到一条借口,看着苍白虚弱也坚持着没有倒地的倾镹我快要流泪,下一刻猛地转过身。
早已放弃了期待的卿沽衣,我只能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