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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完颜洪烈篇〓 ...

  •   完颜洪烈自认一生做错过两件事。一是十八年前夺人所爱破人家庭,但纵使这般招人唾骂禽兽不如之事,他至今都毅然无悔。
      那么第二件事呢?
      当他看见完颜康抱着虚弱疲惫似是耗尽了一生艳绝的欧阳克迈步走向自己时,他知道,请欧阳克来王府便是他人生中第二件错事。

      谁在浮光中镂影舞一段轻狂,看衣染霞霜,风流皆付于沧桑。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会泡茶,赏月,闻香,听曲,恣意的站在如水月色下为完颜康一笔一画描绘未来前程。
      他视他如己出,愿将世上一切可赠之物双手奉上拱手江山又何妨。

      是他第一个从产婆手中接过哇哇啼哭不止的婴儿,带着男人天生的傲气与初为人父的欣喜告诉大金王朝上下,赵王之子降世,名康,完颜康。
      是他凉春炎夏冷秋寒冬陪着完颜康教他执笔书画吟诗对唱,告诉他天下乱世宋金对立蒙古虎视眈眈,护他在皇家暗斗之下朝政明争之上。
      是他扶起练武劳累倒在地上楞是不愿起来的少年郎,端过一碗已备多时的酸梅汤,笑意盈盈的说慢慢来,不急一时,尽力就好。

      完颜洪烈用十八年的时间看着这个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男孩慢慢长大,眉目精致意气风发站在阳光下扬眉朗朗笑着喊自己父王。
      他说,康儿,十八岁生辰一过你就该被封王了。
      完颜康亮眸笑着重重点了点头说,娘亲也说她会搬来与我们一同住了。
      那时庭院春深,茶烟尚绿,帘外笛声如诉催人欲眠。
      然后他听到完颜康接着道,今晚月色尚好,孩儿也不打扰父王赏曲休息了。
      康儿这么早便就寝了?
      完颜康停下略显匆匆的步伐在梨花漫天飞舞下转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说,孩儿去找欧阳先生饮酒谈天。不自觉红起的脸颊映的飘落梨花更显白质妖娆,看得完颜洪烈执杯的手微微一紧,斟酌了半响开口道,康儿,你看那欧阳克如何?
      那人连半分犹豫迟疑都没有便答,很好很好。
      完颜洪烈看着他疼爱之至的儿子脚步轻盈朝欧阳克的别院走去,忽然觉得难过起来。他依稀记得那般欢喜不已的神情自己也曾拥有过。
      那时,他伤在一户百姓家中。
      那刻,也便是他遇见了包惜弱的岁月挽歌。
      那瞬,美人泪如雨下碎了一地的长恨还无用,解不完的游园惊梦。
      他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半眯起眼想起那白驼少主长眉凤目素手白衫妖冶翩翩倾城一笑从骨子里透着冷冽傲然,实在是比女子都要美艳三分,当真是个世间难寻的妙人。
      他抬头望向茫茫月色却愕然发现云已遮月,烟雨已下,沾湿了衣衫裤脚。指尖慢慢泛冷轻颤,喃喃道,康儿,你可知这雎鸠活不得,活不得的啊。
      一夜,宫商皆乱。

      在完颜洪烈看到完颜康躺在已无锦被软铺的床榻上慢慢蜷缩起来哽咽声声时,他转头看着院中开满枝头放肆张扬的梨花,明白一切已为时已晚。
      他劝走了欧阳克离开了王府远走西域,却已是救不回完颜康掏心挖肺付出的情,和那纵是频死都在啼血吟吟的雎鸠。

      他看到完颜康开始滴水不进米粒不粘半步不出只待在欧阳克的房中,痴痴愣愣不哭不笑,他会点头会说话,却双眼再无往日飞扬神采,似是丢了天下,丢了一生最宝贵之物。
      他听到完颜康声音喑哑如喉间淌血般的问他,父王,你说他为何要离开?让完颜洪烈一把拥住他的肩膀,思索了很久很久。
      他是他的父王,是他的父亲,他该如何告诉自己的儿子,是我赶走了欧阳克,是我看不得你毁了自己的前程,是我要护你周全送大金天下给你。你才十八,年华大好,这天下美人何其之多,你要哪个都不是问题,惟独一人,惟独他欧阳克不行。
      他就这么安静的拥着完颜康,听他不断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听他说父王,我喜欢他,他喜欢算计,我就任他算计,只要他还留在我身边,便是比任何事都好的。
      听到他声音抽丝剥茧,我不想报仇不想报效国家不想万民敬仰,只要他就好了。
      然后就是湿了衣襟灼疼了那个戎马一生的男人,他听到他的儿子用失了调的音说,他若不喜,我不爱便是,父王,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回他?

      他忽然想起那个让自己爱了一生却依旧不得的女人,当真是走过千年两手空空,诉不尽的凄凉,爱至成殇他无悔只怨。
      完颜洪烈问道,康儿,大金王朝富贵荣华前程似锦美人如玉,和一个江湖白驼少主欧阳克,你难道分不出哪个才是好的么?
      我分的清。
      完颜康抬头一字一句道,父王,孩儿很明白,那些都是天下人所想所欲之物。他说着皱起了剑眉却缓缓笑道,可就算拿山河万里日月千秋来换,孩儿都只想要他一个。

      夜尽烛灭暮雨纷纷
      他拈来一瓣随风而来的梨花,答,好,我找。

      送完颜康出海的那天,风平浪静海鸟争鸣阳光在水中折射出斑斓炫彩的光。
      他问他,他既提亲桃花岛,便是心中无你,可值?
      看到完颜康抱着欧阳克回来的那天,他在院中亭内煮酒想念着一个人,杯杯苦涩。
      他问他,你要关着一个断了腿的男人,遭天下人耻笑么?

      完颜洪烈想,我是真的老了。
      他一生金戈铁马战绩辉煌然,而失去的远远要比得到的多的多。
      他看到完颜康一把按住竭斯底里赤红着眼的欧阳克,全然不顾太医侍从在场,低头就吻了上去。
      那吻发了狠那人犯了怒,双手死死擒着身下人的掌,重重磨着咬着流下了一丝殷红血染薄唇白衫。他抬头说,你会好好的,你若不好,我废了腿陪你,杀了天下人陪你。
      字字带着滔天恨意,不知对谁。
      欧阳克停下挣扎死死盯着完颜康,眼睛一眨也不眨,忽的笑了起来。小王爷的意思是要同在下一起做个废人么?
      随之眉眼竟带起了风情妖娆,惹人晃眼乱心,他低垂了眼睑唇色泛光,接着说道,何必废如此大的功夫,想要在下小王爷说声便是。边说边伸手攀住完颜康的肩膀半起了身子将唇贴的只离他半寸,实在蛊惑人心颠倒众生。
      完颜洪烈看到完颜康不答,只是低头轻轻吻着那人唇上的血和伤。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转身出了房门。
      他对完颜洪烈说,父王,我想见皇爷爷。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他完颜洪烈错在请来了欧阳克,以后的,便是怎么做都再也补救不来的了。

      完颜康在大金皇帝面前重重跪下磕头求药,在众臣各王前承认非他欧阳克不可,他求着他的皇爷爷,生生受下一掌不啃一声不挪一步,他说,百死不悔。
      于是那天,他得到天下奇药,失了锦绣前程。
      他又问他,康儿,大金再容不下你了,值得?
      他额头磕出了血,身受内伤连站立都觉得似是用尽了力,那些流言冷笑过往的颠沛潦倒都仿佛在这一瞬间争先恐后的要他的命。
      他步履蹒跚回到王府,紧握着灵草静静坐在已睡下的欧阳克身边,帘外梨树犹在锦屏鸳鸯白芷燃香
      完颜康终于回过头来对他说,值。

      后来金蒙交战,乱世再临战火灼天又起。
      完颜洪烈一头扎进了浴血战场中,挥刀报国征战连连,看帝王不仁援兵无望,看大金勇士战死沙场死伤千万。
      他用手急急擦去溅上眼的鲜血,一刀捅向蒙兵,在漫天箭矢呐喊声中仿佛听到了刀刃插入肌肤骨骼的声音,吱吱作响震耳欲聋,让他几乎拿不稳刀柄。

      他曾经问过包惜弱,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如果我不是金人赵王,你会如何。
      那个温婉内敛芳华的女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望着他,眼角泛红惹人怜惜。
      他始终没有去问她那颗眼泪代表了什么。
      她不说,他便不问。
      他一派英雄气概情深如斯,她美艳不可方物柔情似水。
      他和她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错过了对的相遇。
      造化弄人,天不怜之。

      完颜洪烈扬眉提马赶至战场前路过牛家村,那里有他宠爱直至的儿子。
      而那个人却已叫杨康。
      他看着木屋院中傲然盛开的桃花,微微皱起了眉,想起那场夜雨尽落的梨花,灼灼其华实在比不得冷傲风华。
      他也曾经问过欧阳克,康儿这般对你,你当真心里容不得他?
      那时灵草熬药满屋奇香,欧阳克在重重幔帐后懒懒打着盹,修长指尖一下又一下把玩手中玉佩,只一瞬便出力将其抛至他眼前,忙不迭接住摊开一看,温润碧玉刻字为康。
      他紧紧握住玉佩听到轻纱床帐后传来轻挑微凉之声,王爷这话说的奇怪了,当初也不知是何人千般万般让在下离了这王府。在下当时甚是不了,现在想来还真是爱子情深一片苦心了。如此,王爷怎么又转起弯变起相来了?
      他撩起半幕风华挑眉望来,这般又是哪般?请恕在下双腿不便,见不得太远。也只可惜小王爷身为男儿身,入不了我欧阳克的眼。白驼美姬成群,从不收男宠入庄,也不缺天下奇珍异宝,这玉佩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真是好个玉面蛇心的西毒公子。

      他想起有天,杨康满目戾气回到王府抽出侍从所配之刀杀了在场所有的奴仆,待他赶来时,厅中已是血溅五步碎尸横地怵目惊心。

      他看到杨康横刀站在满地碎尸中间,一身的红宛如修罗夜叉,听到他反复只说着两个人的名字,咬牙切齿,他说,穆念慈,欧阳克。
      完颜洪烈瘫坐在红木镂空椅上拿过一边银质剔透酒杯极慢的饮下一口烈酒,呛的心肺都似是要燃了起来。他闭了眼已是分不清疼多还是累多,他说,康儿,放他去吧。
      一阵刀毁瓷瓶怒极反笑声,他便知他与他原来是极像的。明知不得千疮百孔,亦想不开放不下。
      都是疯子。

      待完颜洪烈回神时,杨康已站在他身前多时。
      他粗布衣衫,长眉紧蹙,眸中灰蒙,哪里还是当年俊美翩翩的大金小王爷。完颜洪烈暗暗叹了口气,再向里望,看见穆念慈一身妇人打扮横来一眼便伸手关了门。
      他问,欧阳克呢?
      他摇了摇头。
      他便又问,这次怎么不去寻他了?
      杨康笑了笑说,寻不回来了。
      西域白驼山不远
      我知道。但他离我很远很远,我的错,一生都寻不回来了。说完又收起了笑安静下来,顿了顿,父王,别去了。

      完颜洪烈呼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气,他觉得有些乏了厌了倦了。每一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那些哀嚎惨叫伴着他度过了一生,夜夜重复挥之不去。
      在蒙兵刀刃挥下之时,他看着头上残阳烈烈艳景妖灼,忽然间觉得放不下的也都该忘了。
      事事休罢。

      那年杨康终究还是没能留下他。
      那年金兵大败,战事惨烈,赵王殁。
      那年有人听到这么一句话,惜弱,我来寻你了,你若记得可愿引我上路,渡我过河?

      再后来有人长亭远望渔舟唱晚,挽歌声声甚是凄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完颜洪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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