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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09 篝火

      走出下埃及宰相官邸,面对黎明的朝阳,秦简揉揉眼睛,深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官邸外,西提已经带着四匹马等在棕榈林外。秦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因为西提神情有些僵硬,像在憋着什么心思。

      别的人也许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落在秦简眼里却看得一清二楚。原因无他,还是因为在三角洲公司跑业务时练出来的能耐——商业谈判,面对的都是一群又一群的小狐狸、老狐狸、不大不小中狐狸。面对这群人,要么被他们唬得晕头转向,要么就是修炼出明察秋毫的眼力——这可是耗费了她多少心血才练出来的理论结合经验之绝学啊。

      她也不理会,把一顶混合着棕榈纤维编出的假发套在脑袋上,向西提走去。外出远行时,秦简都会随身携带一顶埃及人喜爱的及肩假发,否则她这一头长发实在是引人注目。即使从底比斯出来的很匆忙,这掩人耳目的小道具也没忘了随身携带。

      他们拒绝了郝廉姆赫布亲兵的护卫,准备快马加鞭回到更北边的舍易斯。阻截者们既然已经知道文件到了郝廉姆赫布手里,也就不会再多生事端前来拦截了。

      一路狂奔,直至中午烈日直射。两人才停下来休息,顺便躲避烈日。秦简和往日一样,又去查看西提背上的剑伤,好在西提看上去虽然比同龄人瘦小,其实却非常健康,再加上秦简自制的药膏,伤口也已经在慢慢恢复之中。

      西提任由她仔细察看。这几日他一直呆在孟斐斯的军队驻地里,那些平时就非常投契的伙伴看到他背上的伤势,免不了又是一阵咋呼。一个贵族子弟还特意为他找来了当地以外伤治疗著名的祭司为他进行治疗。

      可是那祭司在看到他背上细致缠绕着的绷带后,就笑了,说已经没有他的事了。然后又问“受到智慧的托特神眷顾的托特神庙秦简祭司在哪里”,得到回答之后,立刻兴匆匆地跑出营地拜见去了。

      秦简什么时候成祭司了?他怎么不知道!

      但是这还不是他最为关注的,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些天对她的态度太过糟糕,可是该怎么道歉呢,想不到一向直爽的自己竟然会为道一个歉发愁……西提偷偷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丁点动作立刻被秦简发现了。

      “怎么,没见过美女啊?”秦简似笑非笑地回看着他。

      “……”西提气结,半晌才哼出一句话,“图雅可比你好看多了。”说完便立刻后悔了,偷眼看看对方,却见秦简并不以为意,拍拍双手,拿出干粮自个儿大嚼特嚼去也。

      **************
      尼罗河在希利奥波里州的主城镇以东,分成两条支流,从这里开始,进入下埃及的三角洲地区。

      两人四骑不断换乘,傍晚时分,已经来到希利奥波里州在尼罗河东岸的第六省以北。这里和主城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了,但是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横在两人面前的那条滔滔支流——当地人以蛇形赛特女神将它命名为赛特河。

      过赛特河再向西行一日路程才能到普拉美斯管制下的舍易斯州。

      “今天天色已晚,渡船开来是不愿意过来的了。”秦简乐呵呵地道,似乎这正是她期望的结果。

      “过希利奥波里主城时搭乘州长的船只不更好么,现在后悔了吧。”西提语带讽刺地说。

      秦简指着靠河的一处渡口说道:“没事没事,今晚去那露宿一晚吧,反正这一趟旅行不也一直露宿荒郊的吗。”只见约五百步外的塞特河边,燃着几丛篝火,正是没来得及过渡的人群。“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整天就知道神庙、军营、官邸这几个地方,偶尔也要和各种人物多多接触才能增长见识的。”

      说着,就率先向那里驰去。

      河边的篝火旁,果然是一大群平民席地而坐,尽管大多数都是互不相识,却能和乐融融。西提随着秦简牵着四匹马过去时,大家的目光立刻投注到他们身上。毕竟,不是所有平民都能买得起四匹马的。

      西提心中虽然对这些目光有些局促不安,却没人看得住来,脸上平静如止水,跟着秦简把马匹系到一棵树上,再就近找了一堆篝火坐下。

      篝火旁原本还在相互说笑的人们便立刻安静了许多,大家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个人。

      西提装作对此不以为然,暗地里却责怪地看了秦简一眼。和往常一样,这一个眼色立刻被秦简捕捉住了,于是她向西提洒然一笑,然后转头向坐在旁边的一个大叔问个好,然后问道:“大叔,我们要往舍易斯去,不知道明天过了河还要走多久呢。”

      “你们要往舍易斯去?”那目光炯炯的大叔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两人一番

      “是啊,大叔,我们要听说孟斐斯的提斯特拉祭司现在正在舍易斯,所以想去拜见他。”

      “哦,提斯特拉祭司啊!”大叔表情一下子就放松了,说道,“我知道他,他是一个很好的祭司呢。”

      其他人见这边聊上了,也有放松了心情一起聊了起来。

      西提在一边不说话,安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原来他们刚从吉萨第二采石场回来。农忙季节到来时,就要回到家乡耕地播种,农闲时则到采石场赚取国王发放的豆子和肉干。现在尼罗河水刚退,正是开始播种的时间。

      大家开始谈一些民生问题:“这几年采石场发放豆子和肉干比以前及时多了,我们回去正好赶上耕种的最好时间。”

      “可是今年发放的豆子有的坏了。”

      “豆子坏了?”西提插进去,这可是一个问题,要向郝廉姆赫布提醒一下。

      “其实也没有坏得那么厉害了,而且作为补偿,工头还多发了一些肉干。”

      秦简笑吟吟地看着西提。账是她算的,她当然知道劳工报酬的给付情况。这可是得力于文书院那卓为有效的调查体制,及时发现了仓库的储存情况。

      另一人又道:“对了,今年不是又从上埃及来了一个搬运队吗。”

      西提被激发起了好奇心,问道:“哦,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咱们下埃及来呢?”

      那人笑道:“他们说采石场比死亡谷那边好多了。那边不但会给发臭的肉干,而且还会克扣工钱。”

      他自然知道,死亡谷与底比斯是一河之隔,位于尼罗河西岸。那里是历代法老的安息之地,现在修的就是图坦卡蒙的王陵,不过这样克扣下的工钱,看来是集中到自称“王最忠实的朋友”、全国最高级书吏、上埃及的宰相阿伊官邸中去了。

      这样比较起来,郝廉姆赫布老老实实地给付工酬,阿伊却不断克扣粮饷,那钱财方面的积累,郝廉姆赫布岂不是占了下风……

      思考间,另一人接着说道:“是啊是啊,我也曾和他们闲聊过,他们可羡慕我们这边有个夸大仁慈的宰相了。据说上埃及的民间都盛赞我们的宰相大人呢。而且这几年,宰相大人越来越是宽厚。”那人的语气间透露出十分的自豪与庆幸。其他人也十分认同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虽然在钱财方面占了下风,却抓住了民心……而且民间消息往来传播广阔,现在看来,就连上埃及也对阿伊心生不满了吧。郝廉姆赫布叔叔是越来越精明了。秦简好像也参与了工酬的发放,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郝廉姆赫布叔叔的这番用心呢。

      想到这,西提抬头看看秦简,发现她支着腮看着篝火旁的人们,脸上带着微笑,火光照得她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正在认真地听着大家的谈话。大概是见到她如此专注的神情,人们谈得更起劲了,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不等他说什么,秦简旁边的大叔布袋中拿出几个瓦瓮大小的面包和众人分食。西提心中一热,从行囊中抓出一个烤羚羊腿,说道:“这是头天猎到的,大家一起吃了吧。”昨天在孟斐斯和朋友们打了一场好猎,其他都给军中的同伴们分去了,剩了两个腿做他上路的干粮。

      大家听到这话,一怔。秦简心中也暗喊“白痴大少”,就想揪着西提的耳朵好好训斥一番。因为在野地狩猎需要土地领主的许可,这么一说,不就是自我坦白了他特殊的身份了吗。眼下这些人还是非常纯朴善良的农民,如果中间掺杂了什么马贼抢匪之流,那可就糟糕大吉!

      看来这小子在民间的生活经历十分匮乏,用她父亲的话来说,就是“缺乏江湖经验,需要好好调教调教。”

      那大叔本也是一愣,接着想到两人不俗的谈吐和行装,心下恍然,当下道:“哈哈,兄弟个头虽不大,却能猎得羚羊,真是难得。”大叔也不客气,抄出一把小刀就开始为众人分肉。原本在野地里狩猎是需要政府许可的,但是看到两人不俗的谈吐,大家也心下恍然。

      西提却不知这两人心中的计较,暗自佩服。这条腿已经被烤得面目全非,那大叔却一眼就认出了是什么动物,看来也是猎中能人。于是也加入聊天的行列,和大叔讨教狩猎诀窍起来。他一边聊着,一边咬着干硬的面包。虽然手中拿的不是贵族食用的软面包,而是未经发酵的熟面团,篝火旁围坐的不是相熟的伙伴,而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却觉得吃得非常舒心。

      气氛越来越热闹,开始有人唱起歌来,于是人们干脆手挽手跳起最原始的舞蹈。这舞蹈虽然没有韵律,没有节奏,却是一举一动完全发自内心。

      西提在火堆旁坐着,也越来越放松。在底比斯,在路途中一度绷得紧紧的心弦缓缓松弛下来。即使在孟斐斯的军营里也不曾停止过的思虑也似乎随着人们的歌舞消散殆尽。

      原来这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一种学习。以前一直认为呆在上层就会知道天下间最高贵的知识,就会成为强者。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待改进……

      他有些惊讶看上去大不了他三四岁的秦简,竟会知道这个道理,有些探寻地向她看去。目光所及,却见秦简对他咧嘴一笑——完了,这分明是不怀好意的笑法。

      果然,秦简突然说道:“我这个小兄弟别的不行,吹笛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好,有福同享,让他给我们来几曲如何。”

      西提一呆,他并不喜欢在人前卖弄,于是推托着说:“不是我不想吹,只是我没带笛子出来。”

      听他这么说,众人一片嘘声,纷纷惋惜起来。

      秦简却又是咧嘴一笑,正当西提心中一惊时,她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杆笛子,献宝似的说道:“嘿嘿,怎么样,感谢我吧!”那笛子正是他在底比斯为迪兰吹奏时所用那根,想不到却被秦简带出来了。

      **************
      篝火仍旧燃着,人们却纷纷睡去。秦简和西提找了一个干燥的角落席地而睡。

      前半夜是西提守夜,于是他百无聊赖地靠着一棵棕榈坐着发呆。大多数人都睡去了,只听到偶尔有野生动物的吠叫,还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秦简在他背后没合眼。她早就发现了,跟在他身后一个月的时间,不论吃饭、看书、计算、锻炼,她一直跟在西提后面。为的是看看备受提斯特拉赞誉的少年。她很满意,他的聪明只是让她满意的一小部分,真正说来是他的坚忍和人性。

      贵族子弟她见多了,不论是在星历代还是在现在。那些以自己“高贵”血统为荣的子弟们常常瞧不起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人民。如果今天换了另一个人,大概会呆在一边对所有旅人都不理不睬,或者是怒发冲冠、拂袖而去——啊,她一时疏忽,埃及人没头发可以冲,也没袖子可以拂。想到这里,她笑笑。

      西提常常表露出倔强的一面,像是在神庙里、在巷道上,西提脸上经常挂着冰冷或无所谓的表情。但是对着塞兰,他会带着开怀的笑;对着迪兰,会露出照顾和关怀的眼神。对着她嘛……嘿嘿,秦简偷笑了一下。他从没有在人前任性过什么,普拉美斯和提斯特拉也说西提是个很懂事的少年——但是在她面前却不断地使着小性子。是那一个月的整整一个月的跟随让他降低了防备吧,尤其连晚上睡觉都在一起——驯兽师驯服动物时也会同吃同睡,直到对方视驯兽师为同类。

      但是这次任性却是旷日持久的,可见麦卡斯提拉的遗体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虽然这几天他看起来轻松多了,但偶尔间流露的呆滞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态。西提对她不理不睬她并不在乎。她担心的是,西提即使心中十分不甘,却一直不爆发出来,一直憋在心里。这可不是个个好现象,她可不希望刚收个学生就要为他的心理变态而奔忙。今天晚上让他和平民的接触也许是个成功的刺激。

      西提背对着她,一直抱膝呆呆地坐着。时间就在沉沉的夜色中慢慢流逝,就算几声蝉鸣、几声远吠也打不破这种悠长的沉寂。

      良久,秦简突然坐起来,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但觉得西提身上一震,像是吓了一跳,而手心中果然传来湿润的触感。

      少年突然挣扎起来,想要把秦简的手甩开。但是怎么可能敌得过她?秦简轻轻一揽,就把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揽进了怀中。她不禁苦笑,毕竟还是个好面子的小孩啊。

      西提挣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今天这样祥和的情形更是触发了他的记忆,想起了那些已经离开了他不能再见到的人们。

      底比斯城外月色中树影下,那声直刺心灵的吼声又回响在耳旁:“你信吗!你信人的灵魂不朽吗!那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也是,灵魂也是,记忆也是,全都没了!”

      消失了就不能再挽回,那么就只能拼尽力量让现在的东西都不要消失。

      身后的怀抱十分温暖,那颗陌生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身后的人十分安静,一句话都不说;明明只是一个刚闯入他生活不久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为什么这个怀抱却这么熟悉,像记忆中父亲的怀抱,还很像已经病逝的母亲的怀抱。

      静静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扯着秦简的衣服,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强忍着声音,泪水却汹涌地流淌出来。

      **********
      漫天都是星星,这几天月亮已经成了一条弯线,星光更是灿烂。

      西提驯服地躺在秦简膝上,仰头看着老师修长的脖子和柔滑的下巴,像回到了童年时代。心中一个疑问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

      “老师,你究竟多大了?”这个老师看上去好像只比他大三四岁,却懂得很多东西,而且竟让他感觉和母亲很相似。

      秦简算了算,来这里的时候是二十一岁,在这里过了三年了,那当然是:“二十五。”于是很简短地回答了出来。

      西提愣了一愣,才道:“不会吧!”

      “你能装成熟,我就不能扮少女?”

      两人就着星光,又怕打扰到其他旅人,只能小小声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却觉得难得的清闲自在。尽管话不多,却都是相视一笑。

      正当秦简为西提终于能够把心中积郁发泄出来而高兴时,却听得躺在她膝上的西提突然笑了,然后笑着说道:“不是我说啊,老师你的胸部还真是很平呢。”

      ……拜托,那是我穿上的护胸好不好了。

      ……等等,问题好像不在这里。小小年纪就学会吃豆腐,哼哼,看来为师为你准备一门思想道德政治教育课程了。

      想到这里,秦简露出一个奸诈的笑。

      如果郝廉姆赫布看见这个狐狸中的狐狸的微笑,绝对不会再感打压榨秦简劳动的主意。

      西提心中顿时擂起鼓来,心虚地看着老师慢慢低下头,凑到自己耳边。她说道:“有个消息忘记告诉你了——麦凯的遗体已经送到死亡之宫开始进行制作,再过一个月就能完成木乃伊了。”

      西提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才说道:“骗人!”

      “哼哼,你当你老师是什么人,早就安排人员善后了。他们很能干,自然能得到麦凯斯提拉的身体。”

      西提根本不敢相信,麦凯的遗体在自己心中已经困扰很久了。

      慢慢地,他从秦简眼中放出的戏谑和愉悦理解了这个事实。刹那间,心中充斥满了安心和快乐。

      但是,再过半晌,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惊醒了睡梦中的归乡人们。

      “秦简!你为什么瞒我!”西提暴怒地吼了出来,不过他马上为这记事以来第一次的当众失控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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