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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冷冷清清,最难将息 ...

  •   我跟沈墨白一人一头站在锦官城门口那高大的城楼顶上,天空中是风雨交加。
      这一幕让我想起《月光宝盒》中最经典的那一幕——至尊宝和紫霞站在城墙顶上,一个吊儿郎当一脸冷漠,一个情真意切一脸怨念。
      不仅是场景,就连人设也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角色对调了一下,冷漠的至尊宝是我,怨念的紫霞是他。
      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这里缺少了大漠黄沙、荒原万里,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我右手握着剑柄,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剑鞘上花纹的沟壑。其实,这一刻如果能再给我一副墨镜和一根点燃的烟就更加完美了。
      风卷起,卷得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场比试我会用剑。我会果断决绝而迅速地给对面的人一个尊严体面的死亡。可惜,这场战争并没有一个见证者,不然,也许它会被载入史册永垂不朽。
      我很不明白沈墨白为何要一个人前来迎战。他这般行为只能让我理解成要么生无可恋,要么他是九命猫妖。但据我所知,他两者皆非。
      我手腕扬了一下,剑鞘跳脱到左手中,紧接着左手拇指一弹剑柄,利剑出窍三寸。寒光乍现,一刹那把昏蒙蒙的空气一刀劈断。
      沈墨白缓缓抬起眼帘,遥遥注视着我。
      “叮”得一声。把剑出窍的脆响毫不犹豫响起。沈墨白拿着他那把传说中不见血则不入鞘的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劈碎了空中坠落的雨帘。
      “你还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说出来,我会替你转达给玉宇琼楼。还是说你已经事先留了遗书?”
      沈墨白轻笑了一声,“那种东西我可没写过。不过,遗愿倒是有一件。”
      “说吧,”我大概是那一刻被沈墨白脸上寂寥的表情触动了,不自主加了一句,“如果我能做得到,我会尽量去做。”
      但立即我就后悔了。因为沈墨白竟然说,“别再跟玉宇琼楼斗下去了,到此为止好吗?”
      我愣了一下。
      我还真没想到沈墨白竟然是这种圣母性格,难道他是想以自己的死来使得我和他家化干戈为玉帛?操,他以为我们这是在演莎士比亚的悲剧大戏吗?
      随之,我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冷笑,“沈墨白,你在搞笑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就凭你这条烂命就足以抵偿我师傅的性命?”
      沈墨白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他摇了摇头,苦笑,“你何苦呢?你别再过这种日子了,手上沾染那么无辜人的血,你只会痛苦而已。”
      我听完,差一点就仰天大笑不能自已。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杀人?少拿你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我的!我告诉你,每次把你们的人一段段剁碎,我都感觉通体舒爽!开心得不!得!了!”我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字字清晰,几乎咬牙切齿。
      沈墨白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他眼神中那情绪并不是失望,而是怜悯。
      “是吗?”沈墨白反问了一句。随后他以极其肯定的语气说,“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那种语气,极其的肯定。
      我感觉到,他说的那八个字,并不是诅咒,而是一个预言。

      沈墨白激怒了我,非常成功得激怒了我。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扔了剑鞘,身影在灰色的空气中一晃,化为一道虚影,转瞬间就出现在沈墨白右后方。我回身就一剑横抹过去,那架势完全是把剑当做流星锤来使。
      沈墨白反应极快,他当然知道要是这一下被我抡到了,八成直接从中被一劈为二。沈墨白如雨燕一般腾空,旋身一避,随即身体在空中一百八十度调转,头向下,一剑紧贴着我的剑锋平平抹向我的手腕。
      这种诡异的招式我第一次见,稍微吃惊了一下。果断撒手,身体一转,在剑下落的一瞬间换左手执剑。
      一招之后,稍稍拉开距离,重新在屋脊上站定。
      我吊儿郎当的,左手握剑柄,把剑背在右手心里掂了两下,“不错嘛,很多年没人能在我手下过得了三招了。”
      沈墨白也笑,“我本以为自己的剑是江湖上最快的,没想到你的剑更快。”
      倏然一道剑光。随即便是连绵不绝的金属相击发出的脆响。那声音紧密不绝,一下下砸在人心头,沉重得激烈得让人觉得呼吸困难,简直要窒息而死。
      第一次看到沈墨白认真出剑的模样,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真是可惜,他这番模样再也不能有人看到。却又觉得窃喜,他的这番模样是我的独家收藏品。
      沈墨白的剑术在江湖上绝对当得起第一这个头衔。
      至于我,我那算不上剑术,只不过是杀人的蛮力罢了。
      百余招之后,沈墨白已经陷入完全被动的境地。
      是个人总是会疲惫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慌不忙陪着他过招,权当是在享受,轻松自如。沈墨白却是在拼命,每一招就竭尽全力。
      三百招之后,他握剑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又一次近身,我一剑压制住他手里的剑,那一刻我们距离极其的近,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光。他越是接近死亡,眼睛里那抹说不上来是不甘还是森冷还是嗜杀,仿佛是野兽一般的光,就愈盛,愈加逼人心魄。
      我手腕猛的一转,内力直接就顺着刀锋汹涌向沈墨白袭去。沈墨白惊觉,迅速努力挪开剑锋,但是剑尖仿佛被磁铁吸住了一般,他避之不及,然而又不愿放开手中的剑柄,硬是吃下我那招。
      不过,刹那芳华的内力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强势,沈墨白向后退了两步,一口血无法抑制得从嘴里咳出来。
      我在这场杀戮中体会到一种一生都不曾有过的快感。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热血沸腾。甚至希望一直这样打下去,永远不要停止。
      我丝毫不想给他一分一秒喘息的机会,落地之后,在地面上再次借力,如猫一般窜出去,一刹那,寒光闪烁的剑尖,直指向他在空气中暴露无遗、那脆弱的颈项。
      剑尖只距离他动脉不足一寸的时候,我突然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瞬间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劈中了一般,我凌空骤然突兀地调整姿势,那一剑,惊险错过了脖颈,斜斜擦着沈墨白的侧脸划过。
      刹那间,我看到飞溅的血花在空中飞旋飘零。

      那一剑之后,我背对着沈墨白,站在原地有些怔忡。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那一瞬间,我突然发觉我原来是那样的不想杀了他。不想到,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可是我又觉得我不能不杀他。
      这十年间,我做了唯一的事情就是为了冷将息而向玉宇琼楼复仇。
      我杀了无数人,被无数人唾骂,唯一的目的就是铲平了玉宇琼楼。
      如果我不杀沈墨白,那我该杀谁?
      绕过了主谋,我要像谁复仇?
      我站在原地发呆,沈墨白也没动。
      “你从一开始就没使出全力吧?”末了,我听到沈墨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声音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无力的感觉。
      我回头,眼角瞥他,“你别误会。刚才那偏了的一剑,只不过是为了抵消你在金陵放过我人情。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尤其不想欠死人的情。”
      “是么?”沈墨白低头,浅浅笑了一下。他抬手抹了一下侧脸上的血迹。不过这一下没什么好效果,脸抹得反而更花了。

      “你们……”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口,“当年,我师傅,冷将息,为什么要独身一人去玉宇琼楼?他对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杀他?”
      这些问题,我想了十年了。
      我曾经设想了无数种场景,模拟自己怎样逼问着玉宇琼楼中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最后找到答案。
      我想过把他四肢砍了做成人彘,仍在猪圈里头让他看着自己生蛆,就像当年吕后做的那般。也想过把他老婆孩子老妈七大姑八大姨都醢(古文,意:切成肉酱)了,每天做一盘肉酱意面给他吃。我甚至想过,如果他长得不倒胃口,就把他扒光了捆在床上,每天找一百个男人OOXXXXOO他,让他菊花开得灿若牡丹。
      没想到,我的妄想竟然都落空了。
      沈墨白看着我,沉默了许久。风刮得愈发狂妄,卷着他散落的发丝在耳边狂舞,在眉间零落。
      “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对玉宇琼楼来说,是最错误的一个决策。对于你来说,是最大的一个悲剧。”
      我微微想了一下,笑了,“的确。你这是废话。”
      沈墨白摇了摇头,表情复杂。
      “你们最后有没有好好善待他?”
      沈墨白微微皱眉,点头。
      “好,礼尚往来,我给你一个痛快。”我说完,挽剑,对他露出一个可谓是我此生最后温柔的笑容。

      剑气开天辟地一般席卷,一瞬间,仿佛将整个笼罩在天地间的灰暗都一分为二。
      最后一瞬间。
      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
      “蛟儿!住手!”
      剑风扬起沈墨白的头发,剑锋在他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我看到一滴血顺着道口慢慢滑下,在他雪色的衣襟上溅开一朵淡淡的血花。
      一瞬间,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气海丹田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僵硬得无以复加。
      “师傅……?”我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喜极而泣什么苦大仇深,这些情绪我通通没有。
      我看到师傅的第一眼,唯一的情绪是——恐惧。
      我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城楼边缘的男人。
      他还是一袭沉香妆花仙鹤段衣,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只是他容颜之清俊,令得雪色衣袍失色。让人恍惚只觉这般容颜,是由一朵清水芙蕖平空中化作,清冷洁净得让人畏惧。
      不是伪装不是易容,他就是冷将息。我在一瞬间便已经确定。
      不是死了么?不是死了十年了么?为什么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现在这一刻大脑已经陷入了疯狂的运作。
      就像一台即将崩溃的机器一般,所有零件都在向外崩裂。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崩溃前的时刻,我冷静得仿佛一切正常。
      “你没死?”我自己的口吻冷静得吓了我自己一跳。
      冷将息的脸像是在迷雾中一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轻叹一声,“蛟儿,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我哪样了?我既没咆哮也没吼叫没任何发疯的前兆。
      我觉得我现在完全不能面对我师傅的那张脸,我迅速把头扭向仍旧在我剑下的沈墨白,口气依旧平静,“到底怎么回事?”
      沈墨白仿佛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突然松开的弦,突然流露出一股由内到外的疲惫,他的手似乎有强迫症似的,曲起手指不停去蹭脸上那道刀伤。
      这道伤挺深,以后八成是要落疤。沈墨白总算成了真正的破相刀疤男了。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这可是你逼我说的……”

      ……
      终于,我把从沈墨白口中所知的一切与自己所知的一切,拼凑成了一个真相。
      ……
      我不是一个容易爱上别人的人,日久生情对我来说也不怎么起作用,雏鸟情节我更没有,因为自从我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压根不是个雏鸟。
      我会爱上冷将息,与以上说的两点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一个刹那,为了那个男人动了心。
      只需一瞬间的心动,就陷落一般掉进了无底深渊,还掉得无怨无悔。
      冷将息曾经有一个恋人,我记得我那时候叫她香姨。
      她不是我的情敌。
      因为她跟冷将息相爱的时候,我对冷将息毫无感觉。我爱上冷将息,是在他亲手把剑刺透她胸膛的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
      那一幕我记得无比清晰,清晰得几乎都失真了。

      那是个夜晚,冷将息让我跟他走,于是我就走了。不知道去哪,没带任何随从,没有骑马,无声无息的就像两个夜晚飘忽过境的幽灵一般。
      我和师傅最后在一个湖边追上了我们所追踪的人。那个湖边长满了银色的芦花,比人还要高的芦花在风中摇荡,发出窸窸窣窣如同海潮一般的声响。湖面晶莹剔透,芦花海就嵌在仿佛蓝水晶一般的湖中。
      我不记得那是不是一个满月,只记得月光皎洁,银粉一般铺陈了漫山遍野。
      战斗只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那个女人死在了冷将息怀里。
      他反握着手里的剑,一剑刺穿她的心脏,精准无误,剑身全部没入了她的身体,再穿透,剑尖直指天空。
      我站在一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发生。我留意了月光的角度,芦花毛茸茸的触感,毫无波澜的湖面,却没有在意那个女人死前的表情。
      最后,我看到冷将息轻轻放平她仍旧温热的身体。
      他垂着头,伸出手,拇指轻轻抹掉她嘴角的血迹。
      我看到他平静的看着她,神色仿佛是悲悯的神祗,而后,一滴泪,毫无预兆,孤单得从他的右眼滑落。
      只这一滴泪,再无其他。
      那一瞬间,我感到窒息。
      我忽然发现,我爱上了他,爱上了他伤心欲绝的平静。
      被杀掉的女人叫做颜行香。没错,她是那个有恋物癖的江南烟雨楼颜家的人。她与我师傅在一起十年,最后终于带着“刹那芳华”秘籍跑路了。不过,跑到一半就被我师傅追上,一剑干掉。
      被这种婚姻诈骗犯欺骗了的男人上辈子都是苦逼的折翼天使。可是我师傅第二天仍旧没事儿人似的说说笑笑。
      本来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想到,N年之后,冒出来了个叫做颜静行的女人。
      颜静行是我师傅和颜行香的女儿,这个女儿是颜行香躲起来背着家里也背着我师傅偷偷生下来的,一直寄养在南疆五毒教的教主花袭衣那里。颜行香死的时候,颜静行这丫头已经三岁了。
      再后来,这事儿被万恶的玉宇琼楼的老佛爷,也就是沈墨白的老娘,曲冬榕给知道了。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这江湖人际网乱得很。好像曲冬榕、颜行香和花袭衣皆是出自名门,她们出道之前曾经是关系很铁的闺蜜。
      五毒教毕竟是个邪教组织,环境不利于儿童健康成长。于是,颜静行被接到琼楼玉宇。曲冬榕就借机发了封密信给我师傅冷将息。意思大概是:你闺女在我们手里,快点带着“诚意”来赎人。
      于是我师傅就带着诚意去了。
      也许,那时候他也并没打算就此一去不回,所以才会走得那么轻松平常。
      后来剧情就琼瑶了。
      曲冬榕摆出来娘家人的姿态,大骂冷将息狼心狗肺。说什么“颜行香爱冷将息至深,愿意为了他顶着家族的压力把孩子生下来。她要盗走秘籍早就盗了,何苦等到那时,颜行香是迫于无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会盗走“刹那芳华”,冷将息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干脆的杀了她,颜行香死得真冤枉啊真冤枉,九泉之下别瞑目了”云云。
      于是,我师傅说,你想怎么办?
      我师傅只想带走颜静行,一切玉宇琼楼的条件,他都可以接受。
      曲冬榕本来没想到冷将息这样的魔头会答应的如此干脆,她也想过大不了拼一把,倾巢出动灭了冷将息。
      听到冷将息如此说,于是曲冬榕就得意忘形丧心病狂了。
      她提出的条件竟然是:冷将息就此从江湖上消失。
      冷将息答应了。从此江湖再无冷将息,他成了戚叔。颜静行多了个爹。沈墨白,多了个师傅。
      曲冬榕如意算盘原本打得挺不错:镜花宫少了冷将息,必然大乱。说不定就此土崩瓦解,分崩离析。玉宇琼楼除掉冷将息,从此名声大噪,在江湖中地位卓著。而她家的宝贝儿子也能得到这世上剑术最精的旷世名师。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本教主,我。
      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个看上去疯疯癫癫只会闯祸的镜花宫少主,竟然如此杀伐果断,一个人执掌了镜花宫,稳操大局。不仅在半年内让镜花宫恢复元气,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使得镜花宫极速扩张膨胀成一个足以同整个中原武林对抗的可怕存在。
      冷将息什么的比起那白玉蛟来,简直就是天使与恶魔的赤裸裸对比。
      冷将息执掌下的镜花宫与白玉蛟领导下的镜花宫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善男信女VS地狱鬼兵队。
      等到她囧然发现自己因小失大,大错特错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
      但是,这些错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她也没脸找别人去哭。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沈墨白会说——这件事对于琼楼玉宇来说是最错的决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冷冷清清,最难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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