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城的日子》任21

11、峨眉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朱存懋好奇的掀开车帘往外瞧，叶孤城却只是靠在一个淡金色的锦褥上，白衣胜雪，眉睫低垂，懒懒的翻着手上一本《太上感应篇》。

　　“师父，咱们这是去哪里？”朱存懋看了一会山景，发现他们正在一路入蜀，忍不住开口问道。

　　“峨眉。”叶孤城依旧是淡淡的口气。

　　“去比剑吗？”朱存懋还要再问，叶孤城却不再搭理他了。

　　蜀中风物极佳，川菜乃是一绝，可是他很快发现，和叶孤城一起“行走江湖”，绝对是个错误。

　　叶孤城虽然是个苦修剑道的剑客，但是一路行来，就连出生王侯的朱存懋也不得不承认，白云城主的做派，简直是贵族中的贵族。

　　在某些细节方面，连南王世子这种一向生在在富贵乡的也暗自咂舌。叶孤城出门在外时，所用的器物仍旧是日常惯用的，所吃的菜肴都是当地最新鲜的食材，再由白云城的人预先安排厨师来做，虽然他们只带了衣物等少量行李，但白云城的货栈遍布天下，无论他们在何处，自然有人会提前打点好一切。

　　于是，即使在村野小店的茶馆里，叶孤城面前的桌上，还是会铺上雪锦绉洒云纹的桌布，摆着他惯用的墨彩骨瓷手绘薄胎茶盅，盛着绝对干净的清水。

　　坐在岷江边的酒楼上，闻着楼下辣椒爆炒出的香味，大曲浓郁的酒香，朱存懋不由得愁眉苦脸看着面前几盘素菜，香菇笋丁，豌豆炒清虾仁，素鸡松菌，寡淡得让他想泪奔。

　　“我要喝酒吃肉。”吃了十几天不见肉末的素菜后，朱存懋终于忍不住了，他将手中的象牙筷子一搁，对着叶孤城无比严肃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邝总管一张老脸忍不住红了，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咆哮，世子，王府的体面啊！幸亏叶孤城好静，整个三楼早已被包了下来，此时除了他们这桌并无其他人。周围的侍女还是忍不住笑了，一看自家城主的冰山脸，只得掩住了嘴。

　　“叫掌柜过来，给世子加菜。”叶孤城淡淡吩咐，又加了一句“酒就免了。”瞧见少年脸上欢喜迅速变成失落，不由得也微微一哂。

　　川菜素来爽利，辣便极辣，香便极香，朱存懋吃得是大汗淋漓，但却兴高采烈。

　　“难怪圣人说，食色，性也。师父，这食还在色之前，你真应该尝尝的。”叶孤城只是瞟了他一眼，冷冷接了一句：“下毒也比较方便。”

　　想起那些关于下毒的传闻，看着满桌的菜色，世子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当他们到达峨眉的时候，峨眉派正在为七天前死于西门吹雪剑下的掌门独孤一鹤举行灵宝黄斋仪，此时“三英四秀”中，只有苏少英和马秀云在，其他的人都还未曾赶回。

　　树倒猢狲散。峨眉派此时死的死，伤的伤，中毒的中毒，已经不复往日气势。虽是掌门人的葬礼，来吊念的宾客却是寥寥无几。

　　叶孤城走进灵堂的时候，独孤一鹤的遗体尚未入殓。他仔细的看了看那道剑伤，走出来的时候，苏少英和马秀云方红着眼睛迎了上来。

　　“叶城主亲来拜祭，晚辈不胜感激。”苏少英一身重孝，恭恭敬敬的向叶孤城行了大礼。

　　朱存懋一身蓝袍，跟在叶孤城身后，见状立刻还礼，并且道了一句，“节哀。”以他从小到大的世家子弟教育来看，像叶孤城这么傲的人，真的能行走江湖吗？

　　叶孤城本就是不需要介绍的人，这样的气度与风华，天下间能有几个！峨眉派的人虽然以前未曾见过叶孤城，但一见他背上那柄样式奇古的长剑，苏少英几乎立刻肯定了他的身份。

　　“他死于何人剑下？”叶孤城冷冷的问道。

　　“是西门吹雪杀了师父——”马秀云痛哭出声，苏少英也低头垂泪，然后又抬起头来，握紧双拳，“我一定会为师父报仇的。”

　　“你？”叶孤城微微挑了一下眉。

　　苏少英有点脸红，但是他依旧挺直了腰。

　　“出剑吧，我看看你的剑法。”叶孤城依旧是神色淡然，说出的话却吓了苏少英一跳。

　　“叶城主，剑下留情——”马秀云一脸担忧，竟然忍不住将心头的话说出了口。

　　“师父不会杀你师兄的，他是想指点他的剑法。”朱存懋连忙出声安慰马秀云，露出一个招牌笑容。

　　马秀云看到眼前的少年容貌俊秀，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清澈纯净，笑起来还有两颗小小虎牙，料来不至于说谎，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苏少英一只细长有力的手，紧握在剑柄上。剑柄上密密的缠着一层柔丝，好让手握在上面时，更容易使力，还可以吸干掌心因紧张而沁出的汗。只有真正懂得用剑的人，才懂得用这种法子。

　　此时，他觉得手心里的汗似乎已经浸透了那层柔丝，但是他毕竟是江湖成名的剑客，咬了咬牙，“铮”的一声，苏少英拔出了剑。

　　“存懋，拔剑。”叶孤城看着苏少英，向左移了一步，示意朱存懋上前。

　　“啊——”朱存懋睁大了眼睛，叶孤城却神情静然。

　　剑尖微颤，以剑作刀，迅速、轻锐、灵敏。剑尖挽出大朵银色的精芒，正是峨眉派成名的“四十九式刀剑双杀”。

　　朱存懋也不说话，只右手一翻一弹，长剑握在手中，站在了苏少英的对面。

　　马秀云突然发现，刚刚那个少年似乎换了一个人，还是那张俊秀中带着点稚嫩的脸，在握住剑之后，气势却俨然是一代高手的模样，沉稳而强大。

　　苏少英的剑很快，眨眼间，他已经攻出了连环七剑，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法中却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朱存懋眼睛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剑法，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他的人突然飞出，人与剑似已合而为一。剑光辉煌而迅急，没有变化，甚至连后着都没有。他竟已将全身的劲力都溶入了这一剑中。

　　——没有变化，有时也正是最好的变化。

　　“叮”的一声，声如龙吟。剑光一合即分，苏少英身上的孝服上已经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裂口，朱存懋的头发也被削断了一缕，但朱存懋手中的剑却依旧在手中，苏少英的剑却已经掉在地上。

　　苏少英脸色灰败，他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眼前这个锦衣少年的剑依旧指在他的咽喉上，更要命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他是谁。一个剑法如此之高，能在十招内胜了峨眉派三英四秀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江湖上毫无名气？

　　要知道，江湖上后起之秀中，峨眉派的三英四秀已算是武功最顶尖的几个之一。但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个纨绔子弟的年轻人，竟然在十招后，就能把剑指在他的脖子上！！！

　　“力散不聚，华而不实，你二十年后再去找西门吹雪，或许会有胜算。”

　　苏少英脸色涨得通红，却依旧强硬，“师门大仇，就算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也不能苟且偷生。”

　　叶孤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带着朱存懋就离开了峨眉。

　　路上，朱存懋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引起了叶孤城的注意。

　　“何事？”

　　“师父，如果是我，要胜过那个西门吹雪，需要多久？”此时已经是薄暮时分，车厢里镶着的几颗夜明珠，照的朱存懋的脸也有些熠熠发光。

　　“如果你用心练剑的话，十年。”叶孤城淡淡扫了他一眼，示意他拿开拽着自己衣袖的手。

　　“可是我觉得今天那个苏少英剑法比我好。”朱存懋讪讪的松开了手，盯着叶孤城琥珀色的眼睛，又问了一句。

　　“在我的灵堂，你的剑法会比他好。”叶孤城依旧神色如常。

　　“若是你的话，我才不管什么剑法不剑法，直接调几万大军，定将他万箭穿心，哼。”朱存懋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

　　“天下兵马皆归天子，想要随心，除非你成为九五之尊。”叶孤城目光灼灼，寒星般的眸子似乎也有了几分热度。

　　“师父你想当皇帝？如果你想，我就去争来做。”朱存懋一脸的满不在乎，仿佛皇位不过就是一个玩意。

　　叶孤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唉，好想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