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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客随主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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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冢的坚持下,那座无名院落基本保持了原本的样子。虽然有侍婢仆从每日扫洒送餐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手冢一人。或是在屋中写作,或是在园中写作,偶尔是手持书卷,再无他事。迹部曾问他究竟在写些什么,从厚厚一摞纸上捏起一张散页,看了两眼也便不再打扰他。
除迹部和专门的侍婢之外,这园中还没有其他人来过。
是以忍足来访的时候,手冢停了手中的笔,与他二人对桌而坐,忍足虽然面上带笑却也并不客气。手冢心中自有计较,也不先开口。
“景吾说手冢将军在写书?”这句开场白很耐人寻味,手冢不动声色颔首以应。
“在下唐突了,敢问书名为何?”忽略那个虚假笑容的似曾相识,手冢为两人添了茶淡道:“《君策论》。”忍足眯起眼睛与他对视。
一个不掩算计,一个磊落坦然。片晌,忍足端起茶杯:“手冢先生,不愧为真英雄。”这一句诚然真挚,却仅只是个铺垫而已,手冢了然,并不接应。忍足喝口茶,站起身。
“实不相瞒,在下前来只是想问先生一句。”忍足转过身直视手冢。
“请讲。”
“请问先生、当世豪杰,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冰都,理由是什么。”手冢放下茶盏。
“迹部要一统天下。”见忍足仍然不明就里,手冢继续道:“阁下可以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
“先生的意思,是说无利也无弊。”忍足声音沉缓带着些试探的味道。
手冢也站起身,两人目光相接:“也许。我只需要一点时间。”
云山雾绕的谈话结束后几日手冢才明白为何时隔那么久忍足才前去求证一事。
窗前石梨花开却已经是南方的盛夏时节了。手冢将纸笔移至树下新添的石案上,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写字。迹部走进园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朵大朵的白色石梨花下白衣胜雪身形笔挺的人,右手执笔,锋势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亦遒劲大气。想必他的左手已经无法抬起罢,那日尚医官说药石罔顾。这人听着,也只是淡然道一声谢,再无其他。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一个人即便来了冰都也绝对不会为己所用,却仍是让他住进了王宫。原本迹部也不是多无意,会有今天的事发生该说是预料之内,而他并没有阻止。但是这几日不断听到那些人将不堪的罪名强加到手冢头上,最不悦的依然是他。迹部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已悄然怒放的石梨花果真是与众不同,团朵的花瓣大如碗口,然而却非牡丹那类雍容华贵,是青玉般剔透而单薄,绽在枝头风中在短叶的印衬下则凭显得近乎独立而坚强。天下无人不知燕都垠城是以瀛台玉雨[1]闻名遐迩,想起第一日手冢看着那树的神情,迹部一瞬间蹙起了眉转身离开。
漏断,声音空明。
倒了水折回递给榻上正闭目养神的人,忍足将他揽起来坐在他身后半搂半抱着。直到稳当了怀中的人才庸懒地开口,似乎是疲惫地不愿睁开眼睛。
“杀手都喜欢在人身后吗?”喝了水将杯子递回给他。
“我只喜欢在景吾身后。”听不出几分真假,迹部动动脖子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这种话本大爷已经听多了。”忍足不语。
“景吾。”
“嗯?”隐隐有沉睡的意思,忍足思量一下还是开了口:“太后似乎开始注意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办。”均匀绵长的呼吸正告知怀中人已睡去,忍足低头侧脸亲吻他右眼下精巧的泪痣,紧紧拥抱他一下随即放开手,将人安置好拉上锦被。
王不喜欢黑夜,所以寝宫中的灯火从来不灭。忍足离开床榻背对着王声音沉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印在窗上的树影枝摇,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恍然。闻得脚步声远走,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苍紫色的眸一片澄明。
三更已过。
手冢看一眼天色,在这种时辰来找他的人除了杀手,恐怕这世上仅有两人而已。而现在,就只剩一个了。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开门,拎着一壶酒晃荡两下,长发还披散着的王侧身站在门廊倨傲着神情。
“哟,手冢。和本大爷喝两杯罢。”
夜深人静。
注:[1]瀛台玉雨:诗作中常借指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