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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葛生

      吴邪在杭州的家在一条老旧的街上,低矮的围墙繁生的藤蔓,路口的老榕树还有底下纳凉的老人,这些都是自己心里几乎最初最纯粹的记忆。街边有一排的小街铺。小时候每天上学都要走这一条路,熟悉得刻入了血肉,闭上眼也能一步一步的数出来,第一家是卖烟酒杂物的,小时候老是来帮妈妈打酱油帮爸爸买烟。第二家是早餐摊子,有新鲜的热豆浆和很好吃的小笼包,每天上课前都要来买一份,吃了这么多年没有厌倦过。第三家是买文具的,玻璃的柜台蹲着的小猫老是盯着旁边架子上的鸟笼,明明很可爱的脸上露初非要抓出不可的执着。第四家是买水果的,五颜六色的店子,瘫在门口悠悠闲闲的可是老是盯着旁边店里小猫的金毛狗,第五家……这么一直数下去,数到第十三家,是一家钟表店。
      这只是一家非常普通甚至破旧的店子,很狭小,店里只能容下一个人,门口的玻璃的柜台,没有入门的地方,店子后墙是刷了红漆的木板,长年下来木板上的漆已经掉的斑驳。柜台上是各种的手表怀表,表带,散落的零件,还有几件玉器,后墙上的木板上挂满了各式的挂钟——可这满店的钟表,无一列外全是旧式的,甚至还需要上发条。店里剩余的空间似乎被格成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吴邪曾经在早晨见到店里的老人打开了后墙的门板走了进去,里面的房间漆黑而凌乱,似乎有张床,再想看清的时候,门板已经被重新关上了,只留下了一室的钟表滴滴答答,指针指向着不同的时间。
      这并不是一家受欢迎的店子,门外没有嬉闹的小孩,叽叽喳喳谈天说地的妇女,没有挑着担子吆喝叫卖的走商人,一直一直冷冷清清。门口不远处的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是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跳格子用的,早就废弃了,粉笔的痕迹被磨开模糊得就像那个即使每天擦拭也模糊不清的玻璃柜台,里面的时间滴滴答答在看不清的迷蒙里胡乱混乱的过去。店里总是有一个老人,在吴邪小得时候他还不算老,勉强还能算作是大叔的尴尬年纪——实际上吴邪一直不知道他的大概年龄,就像这家店子的年龄一样,就连在这里度过了青春岁月的吴邪爸爸也说不清楚,这个老人好像一直就在这里,就好像这个店子一样,突然之间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却又有着数不清的漫长记忆,而老人和店子就像是一体一样,没有外人的参入,也没有分离过。
      那个老人总是戴着一副厚厚大大的旧式玳瑁的老花眼镜,眯着眼修补着手里的手表——吴邪从来没有见到有谁来这个店里修手表,实际上在吴邪小的时候开始电子手表已经很普及了。可是老人总有修不完的手表。门口偶尔会有一两只寻找安静地方休息的流浪猫狗,有一次还有一只怀孕的黄狗在店门口的角落里生下了一窝小狗,第二天早上去不情不愿被赶去上学的吴邪惊奇的发现门口的雨棚下整整齐齐的放了一个箱子,里面是几只缩成一团的小狗。从此店子终于添了几分生气,而吴邪也开始乐意往那个店子跑,或是逗着小狗玩,或者叼着个冰棍呆呆的盯着老人修手表。那时候吴邪还没有柜台高,垫着脚冰棍水黏糊糊的融了一手。老人总是很沉默,可吴邪壮着胆子给他打招呼的时候会抬起头托托眼镜应一声,也会在吴邪被小狗追着跑的时候呵斥一声调皮的小狗,给呆着雨棚底下乘凉看书的吴邪搬个小木凳。
      有一次吴邪考试考砸了被老师留了堂还不敢回家,磨磨蹭蹭在钟表店门口逗狗玩,老人却把他叫过去,从柜台里拿出一块玉坠递给他。
      那是一块被变形的抽象图腾,小吴邪只能看出并不繁复甚至有点粗陋的雕刻,带了黄色的玉纹,握在手里却温润滑腻。
      吴邪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给他这块玉,只是当成而了考砸了的安慰,揣在怀里再三谢谢便一直留在身边,直到自己开始搞古董鉴定开了店,才偶尔翻出来发现这块玉上刻着的原来是只麒麟,还是块古玉,只是吴邪判不出年代,找了条红绳编了挂在自己脖子上,便也开始怀念起那位老人来了。
      之后天南地北的下斗,遇到各种奇怪的东西,身边也一直带着这块玉,也不知道能不能避邪,只是这块玉在身边,自己在阎罗王身边也要被拽回来,死门关前一回回的闯过来。
      这么常年在外面的,偶尔回去趟杭州,也只是在店里还是自己的小公寓里呆着,父母家也早就搬进了新式的小区里,那条街道便几乎没有再回去过了。
      吴邪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过去是在中学的时候,那时候家里已经搬家了,不过不远,就在隔壁的一条街上,吴邪绕绕路还是会去到条街的。只是这么多年的时过境迁,在那里的孩子早就长大生疏分离,各样的店铺也陆续关门转让,长了青苔的围墙上画了大大圈里面是刺眼的拆字。
      只有那家钟表店还日复一日的在这,那个老人还日复一日的修着他的手表。店门口的小狗们长大了有了更多的小狗然后各自找到新的家,最初的老黄狗在一天夜里死去了,可那个纸皮箱子还在,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被胶带封了一层又一层可是还是好好的放在那个角落里,正如那依旧滴滴答答有条不紊在老人背后走动着的钟表。
      有时吴邪会觉得,是不是因为在这个店子里有太多的时间,所以时间对于老人,对于店子,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守着这里,看不见世界的纷繁变化,看不见日升月沉斗转星移。
      就好像一个人活了太久,见到了太多的东西,有了过量的记忆,便总会麻木而失去体会的热情。
      吴邪每天放学都要绕一下路,去看那个店子。那时候拆迁的通知已经贴出来了,街头的人们议论着的都是关于搬家还有拆迁赔偿。吴邪没心思关注这个,他只是在想那个店子什么时候会拆,那个似乎不问世事的老人,会坚守到什么时候。
      可是老人没有辜负吴邪对他的印象,他如同与世界隔绝了一样,依旧一脸心安满足的,面对着他手里的手表。
      拆迁的事情突然又静了下来,政府似乎找到了别的规划方案,把这个被小小的角落遗忘了。于是搬走了的人们大呼不值,纷纷把空置下来的房子租了出去,一时间,街道又热闹了起来。只是这份热闹已经不是彼时的了,街头的面孔已经陌生,各样的店铺入驻打乱了街道的宁静。
      好像只有第十三家店子,还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一如既往。
      然后突然有一天,老人不见了。
      老人不见了的那一天店子还开着门,一个中年的大叔在认真的擦拭着柜台。店子里的钟表还在滴滴答答。可是吴邪看到了那个大叔,就知道老人不见了。
      他一直在坚守着的东西,最终还是放弃了?
      还是,不得不去放弃。
      然后吴邪就没有再去过那条街。

      既然想起来了,吴邪决定想要回去看一看。
      他刚从长白山回来,一身的伤好了九成,天天瘫在太师椅上胡思乱想,脑海乱得扰着他心烦。出去走走也好,他这样想着,吩咐了王盟一声便出了门。
      停好金杯车下车的时候他已经迷路了,一路迷迷糊糊的居然找到了那条街,拆迁最后还是进行了,那个片区变成了很大的一个休闲社区,吴邪已经数不出第十三家店了,更加找不到那一室的钟表了。
      就好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一如它谜一样的出现。
      没有过去,也没有了未来。

      吴邪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为了一件事坚持多久,可以执着到什么地步,可是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想起那个老人,还有张起灵。
      似乎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去坚持的。可是自己所在坚持的东西最终都消逝在时间的洪流里。连同自己。

      吴邪从长白山上下来的时候人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开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头疼起来恨不得把自己了结,可是却是疼得连拿起刀来的力气都没有。医生给他开了一堆的止痛药,最后逼着吃了安定。
      他终于睡着了。可是却一遍遍做着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永远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站到西湖边上看着面前面容不清的人,那人面对着西湖,腕上的血顺着流进了西湖,他看着水面上泛开的红花,忍不住开声劝说,可是那人却没有理会。他可以感受到那个人的目光越过了湖面到达了更远的什么地方,目光执着而又深邃。吴邪便站在他旁边,等待着生命流逝过去,等待着秋日的风染红了湖边的叶,等待着那人转过头来,哪怕是一眼。
      吴邪醒过来的时候,初春的料峭寒意在窗户玻璃上沾成了厚厚的雾气,抹开来却可以看到窗外那棵高大的树上,已经三三两两长出了新叶,在清晨的阳光下嫩绿可人。
      还有一次吴邪梦到一个女孩,秀气的脸蛋长长的马尾辫——事后一想起那柔顺的长发吴邪就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可是在梦里他不知道害怕,他还在学校里,闷热的夏天,噪聒的蝉鸣,风扇吱吱呀呀的却总好像没有风,他拿着课本扇风,旁边的女孩走过来问他能不能换一下座位,她说她总担心自己头顶的吊扇会掉下来。很美好的画面。吴邪和她交好了。他们一起去旅游一起去玩,可是有一天女孩不见了。吴邪就一直站在那个教室那个风扇底下,等着。梦的最后女孩出现了,她对吴邪说,能不能帮我扎一下头发。吴邪照办了,他看到她秀发下面的另一张脸,那是一张冷漠的,没有温度的脸,微蹙的眉间带着怒气。

      吴邪在一个个的梦境里走过来越过去,梦境破碎而却又有着一种微妙的联系。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着,一直等着。颈上的麒麟玉坠总是在睡觉时滑到自己身后咯得生疼。

      一个人的执念,到底能达到什么地方呢?
      吴邪在杭州呆了一段时间大致修养了身体,又听到遥远的西王母的召唤偷偷跟着三叔过去,把文锦送进了陨玉。一切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那个人一直所执着着的东西,就这么结束了?
      究竟要执着什么呢。

      吴邪和胖子商量了下给张起灵建立个衣冠冢,冢里却只能放一张当年西沙考古队照片上裁下来的一小个头像。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姓名都不知道是否真实。他把自己的一切连同生命带进了青铜门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结果,就是你一直执着着的么?
      可是明明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吴邪有问过老人开这个店是为什么。可是老人没有回答。可是那一份坚守和执着,一直在幼小的吴邪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无论未来怎样,也要守住这么一份人事的执着。无论生死,也要找寻出真相的执着。

      张起灵大概真的是活了很久的人了。吴邪的意思是,真的很久,远远超过了三叔文锦阿姨他们的年龄,久到连记忆都找寻不到了。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在执着于什么么?

      吴邪收了一个上发条的怀表,为了这个胖子还取笑他说好好的明器不倒跑去收破烂了,吴邪没有理他,之后有一年的清明找了人来启坟,把怀表葬了进去。
      之后一切回到了最初。吴邪依旧的开店关店,欺负王盟,每周会回家陪二老,过年的时候笑吟吟的把亲戚帮忙安排的相亲糊弄过去。
      他开始试着去守着点什么,可是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执着力。他并不知道在这样的生活里自己该去守着点什么,没有什么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只是活着。
      可是,这个最简单的词,那个人却没有能守住。
      是终于放弃了,还是不得不放弃。
      吴邪拿着毛笔小心翼翼的描着墓碑上引路用的红圈,一笔一画勾着碑上的名字。
      所以安息吧,放弃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执着,连同这个墓。连同里面葬着的时间。
      由我代替你活下去,去执着应该要执着的生命,去缅怀应该要被缅怀的过去,哪怕非常的短暂,远没有你的世界漫长。
      抛弃掉一切的去执着最真最纯的那句活着,在尔虞我诈生死相争中,延续着你的生命活下去。
      直到不得不放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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