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夜》神木天坑

9、8

　　自此，即使同处一室，昭然对泷却是行同陌路。尽管泷心中有再大的不甘，他也醒悟到，昭然哥的疼爱只对薰的弟弟，而绝非他蒋承泷；那个和蔼温柔的昭然哥只属于薰和她的弟弟，决不会属于他蒋承泷。对于那一晚的冲动与唐突，泷虽不想再次忆起，却也决定决不后悔。也许，会有那样的举动，说出那样的话，原本就是受了薰的控制。
　　——恨薰。
　　这话好像并非一时气话。薰让他做不成自己，同时也成为不了她本身，并且摧枯拉朽地把他唯一的依靠和精神支柱连根拔起，将他的自尊从高处狠狠地摔向地面，粉身碎骨……
　　是的，他恨薰！他为自己对薰竟会怀有如此强烈的负面感情感到意外，然而除了去恨她，他再找寻不到让自己有所宣泄的方法。昭然哥宁可信薰也不信自己，泷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干脆把史桀罗叫来吧！有物证也有了人证，昭然哥就会相信了吧？就会后悔他为了不忠的薰打了自己吧？以前薰常担心自己小孩子心境，沉不住气，泷自认自从出事后已经改了很多，可是如今只有在此时、下了如此决心后，他终于感到，做回自己才叫痛快。
　　他打开久违的□□，输入薰的帐号和密码——□□的状态一片死寂。泷其实一开始就有点疑虑：为什么薰的□□好友里，就只有史桀罗一人？难道，她真的原本不会用电脑，为了那个男人而专门学习了怎么玩聊天工具？
　　“你在吗？”
　　泷在对话框里敲入这几个不怎么礼貌的问候，静静等待。可是，仍然一片死寂。
　　大概他不在线吧！为了能及时与史桀罗取得上联系，泷发了封邮件过去。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泷和昭然打了一个礼拜的冷战，仍然没有来自那个害他到如斯田地的男人的回复。
　　看来，对方是真的死了心，彻底切断了与薰的一切联系啊！早知道这样，当初好歹应该把他的电话要到手。

　　这天复诊，靳大夫很欣慰地对他说，他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不用再来了。不用定期再去医院报到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对于自己脑中的混乱记忆，怎么也算不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有什么不适，尽管来找我。”靳大夫扔给他一个俏皮的笑容，“免费的哦！”
　　泷嘴上应着，心里却明白，自己可能会发生的状况，靳予青怕是无计可施。
　　晚上，泷一见到昭然回来，就很识趣地同这几天一样，打算往自己的房间里撤，却意外地被昭然叫住了。他说他从靳予青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身体情况，然后突然开门见山。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泷微张着嘴，不知所措。
　　虽然早就知道昭然哥不会永远和自己住在一起，这些天两人僵持不下的关系也让他们尴尬难受，可是泷心中认定了，昭然哥这一走，自己当真会变得一无所有。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他问得战战兢兢。
　　昭然轻轻摇摇头。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泷明白了，昭然哥只怕是在害怕自己强加给他的感情，于是选择了逃避。他慌忙道：
　　“我保证再也不对做你奇怪的事、说你不爱听的话了，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昭然微微皱了皱眉：“这几天我想了很久。”他幽幽地说，”你说得没错，是我出于自私，不计后果地害你薰不薰、泷不泷，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因此从我的立场上，我既然已经做出了无法挽回又无法承担责任的事，我只好选择逃避。”
　　“我不介意的！”泷嚷道。
　　“可是我会介意。”昭然苦笑。”你看出来了吧？我是个多么胆小、懦弱又没有担当的男人。所以，放弃我吧……”
　　不，泷不想放弃他，然而他却正式地放弃泷。

　　尽管薰嫁出去后，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可那时，幸福感仍然藏在屋子里的边边角角，随时准备窜出来给泷一个突然惊喜。可如今，那种孤身一人置于外太空的感觉卷土重来。这几十平米的小小的屋子成了那广瀚无垠、空无他物、黑暗未知的宇宙。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寂寞，到这时泷才发觉自己意是如此害怕孤独。
　　昭然搬出去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打手机过去没人接听，打到家里却是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直到这时，他方才得知，昭然为了给他筹集手术费，把自己的房子给卖了……泷顿时明白了昭然决心离开自己的绝决，于是决定放弃打搅他。
　　偶尔忆起过去三人一起嬉闹的情景，仍然忍不住地怀念。自己应该照过三人的合影吧？要不要冲洗一张出来挂在家里，以提醒自己：这是他的家，而不是冰窖？
　　泷翻遍了电脑中的文件夹，却连一张都没能找到。
　　——对了！上回主编还给他一张卡，里面说不定会有合影呢？
　　插上读卡器，打开卡中的文件，跳过工作和薰的文件夹，另外有一个“新建文件夹”。泷怀着最后的希望点开了文件，打开了照片，整个人在显示器前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他急切地翻阅着一张又一张照片，却一次又一次失望。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的，是一层又一层的恐惧。
　　为什么，每张照片都是他！
　　——史桀罗！！
　　欢笑着的史桀罗、微笑着的史桀罗、沉思着的史桀罗、发着呆的史桀罗……从角度上看，应该是从比较远的地方调焦并避开人群、物体遮挡等干扰拍摄而成的。自己为什么会拍这么多史桀罗的照片？是偶然拍到，还是自己早就知道他和薰的关系而跟踪调查？又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这一张，好像是在婚礼上。史桀罗穿着深色的西服，系着灰色条纹领带，站在用五彩的汽球和灯泡所装饰的主席台上，身边是一对身着结婚礼服的新人。看这情形，难不成自己当时也在这场婚礼上？泷皱了皱眉，凑近脸去使劲地辨认新郎新娘的面孔，可结果却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啊，想起来了！有一次，自己认识的一个在婚庆公司兼职的同行有场婚礼临时有事无法前往，拜托他来救场。有可能就是那一次！可是，为什么又那么巧，遇到了史桀罗呢？
　　突然一个闪念，闪电般骤不及防地划破了黑暗，却也令泷一阵心惊胆战……
　　“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史桀罗这么说过他与薰的相识，“其实我压根儿没注意到她，可事后却收到来自她的邮件……”
　　薰难道也参加了那场婚礼？可是凭什么身份？自己带着她一起去的？
　　泷赶紧翻出电话簿，逐行逐行地查找着那位同行的电话，之后拨下电话的按键。
　　“那场婚礼？”对方一阵寒暄，却被泷迫不及待地打断，直奔向主题。“我那个负责摄像的同事说，你是一个人去的呀！”
　　这条信息让泷心里一沉，不好的预感翻滚着从远处袭来。
　　“来宾里有位叫史桀罗的青年男子吗？”
　　“唔……”对方在电话那头回忆了一下，“啊，是新娘所在公司的经理吧！我在审录像带时记得他有上台给新人致辞。”
　　没错了，应该就是那场婚礼了。可是，薰没有出现在那里，又是怎么会和史桀罗勾搭上的呢？
　　“喂！”对方一声叫嚷把他从幻想中惊醒，“你不是找我要过他的联系方式吗？还苛刻地只要e-mail，怎么这会儿又问起我来了？”
　　泷脑中一窒，呈现一片真空。
　　“我……找你？”后面的话实在问不下去了。怎么会这样！
　　“你装什么失忆啊！”对方戏谑道。
　　泷心中苦笑：我真的是选择性失忆了啊！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你说那人欠了你百八万，要找他讨债。”
　　以前的自己倒的确喜欢这么调侃来着。泷忍不住为当年的自己笑了一声。
　　“虽说泄露客户相关资料违反职业道德，可是我欠你的人情，硬是帮你打听到了。你个死人，居然连声谢都没有！”
　　虽然诉说着不满，不过对方的语气却很轻快。想来，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容忍自己的臭脾气了吧。
　　“我看你啊，要人家的邮箱地址，哪儿是想讨什么债啊，更像是要对他恶作剧捉弄一下。喂，那个可怜的家伙怎么得罪少爷你了？”
　　恶作剧？！捉弄？！邮箱？！婚礼？！一张张跟踪拍摄的照片？！
　　史桀罗！
　　泷感觉越打听，自己则越朝着可怕的方向进展。就此打住吧，否则可能会得知难以令自己承受的真相。
　　泷赶紧敷衍着客套了两句，扯了个理由挂断电话，心跳如雷，那急速启动的心律让他不适得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