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夜》神木天坑

7、6

　　这天晚上，泷做了个梦。他和薰在一个黑暗、局促且封闭的空间里，争吵着。
　　“我不许你去见他！”泷大声冲薰嚷道。
　　“我必须告诉他一切！”薰也不依不饶，“你不能就这么毁了我的幸福！”
　　“如果你去见他，小心我会对昭然哥下手！”泷有点气急败坏，“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昭然哥，却偏偏被你捡了便宜，你知道我忍得多痛苦、有多不甘心吗？”
　　薰惊讶万分，好像见到黑暗中突然窜出的劫匪似的瞪着他。
　　“泷，你是认真的？”
　　“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什么？昭本来就是我的，你从我这里抢走了他！快把昭还给我，把我的昭还给我！！”
　　泷梦见自己变成了薰，以薰的声音、薰的身影、薰的容貌，死死掐住面前的薰的脖子。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变身成薰的泷，一边加重手中的力度，一边朝她怒吼。
　　薰眼中充满着惊恐，表情痛苦，面貌扭曲。她的瞳仁正在他的眼前逐渐无限放大……
　　泷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薰的皮肤传递的热度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泷坐起身，用刚刚在梦中掐死薰的双手搓了搓脸，渐渐平定下呼吸，努力去清理自己已经混乱的思绪。他判断不出梦里所说的话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从潜意识里担心自己会被薰所替换？这么想着，泷才猛然意识到，如果某一天，自己的思维完全被薰的脑组织给侵占，身为男人的自己，会不会因此爱上自己的姐夫？这种想法和可能性让泷一阵哆嗦，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肩，从心而发的那股寒意仍未有丝毫缓解。他重新钻进被子，用力地闭上双眼，逼自己不思不想，然而这一夜他再也未能得到睡神的垂青。
　　泷尝尽了“心中有鬼”这四个字带给他的痛苦。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凡是昭然靠近他时，他都会倍感心慌；只要昭然温柔地对他说话，他会面红心跳；如果昭然直视着他，他则会不自然地转移视线……最能让他苦恼的，还是尽管他怀有如此心事，却不能在昭然面前表现出半分。
　　——还是回去工作吧！泷想，也许重新拾起对工作的热情，会让自己不再在意昭然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泷翻出自己一直无视着的相机，给电池充上电的同时，再次翻阅杂志中所刊登的自己以前的作品，以寻回当时的状态与感觉。
　　老实说，虽然自己的作品在时尚杂志圈里颇有口碑，但由于杂志针对的人群主要是中产及以上的阶级，因此虽能感觉出作品中的高质品味，却很难看到灵动性。比如街角郁郁葱葱的树叶下藏着的光影斑驳的咖啡店、上面躺着正打着盹的猫的街边长椅、摆在货架上，通过广角镜头和光圈过滤出来的一排排奢侈品……啊，这张感觉不错！透过玻璃窗所映射出来的，坐在咖啡馆中一边品着咖啡，一边对自己露出微笑的青年才俊。
　　——咦？？！！
　　这张照片上的人，不正是史桀罗么？？！！
　　泷把杂志举至眼睛跟前，再伸直手臂推远——的确是史桀罗没错！难怪当初见到他时感觉眼熟，原来他无意中成为过自己的模特呀！
　　泷为这一巧合感到不可思议，却也把这本杂志暂且搁置一边，潜心研究起别的摄影杂志来。

　　主编从电脑里一张张调出泷的最新作品，仔细地审核、挑选着。最后他停下手中的鼠标，叹了口气。
　　“也许是你休息得太久了……”
　　他的开场白让泷平白无故地一阵紧张。
　　“你这组照片虽然拍得不错，却不是我们所要的感觉。怎么说呢？拍摄的感觉太细腻，不够冷静、干净，和我们这篇文章的风格稍有出入。”
　　细腻……吗？泷苦笑。最近脑子里常常窜出薰的想法，自己看待事物的眼光、角度，也都和从前有了千差万别。估计，自己的摄影风格也受到了薰那一寸脑干细胞的影响吧。
　　“老实说，这组照片拍得很好。”主编再次点开他所中意的一张，“无论构图、光线、人物抓拍或者主题都很不错，也许改投给人文杂志，效果会不错。”
　　“那我再重新拍一套吧。”
　　主编真的很照顾并非正式员工的自己，因此泷一直努力地为这家杂志社拍出好照片来报答主编的知遇之恩。所以，当泷亲耳从他嘴里说出“有出入”三个字时，在他听来无异于“你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无奈的同时，他极力抑制住从骨髓中渗透出来的恐惧。
　　“你也不用太着急。”主编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太久没有工作，突然手法生疏是难免的，何况你这组不能用的照片，我却是相当喜欢，而且看得出，这场事故让你成长了不少。”
　　“诶？”
　　“你开始学会从旁观者冷漠的角度，转换为强烈的人文关怀——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在摄影界会出人头地的！”
　　泷笑了——不为主编对他的溢美之辞，而是为薰的那块脑干细胞害了自己的同时又救了自己的荒谬感。
　　“对了，你上次来落了张SD卡在这里。”主编拉开跟前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张SD卡递给泷。
　　“很抱歉没征得你同意我就打开看了。本以为卡里都是给杂志撰稿的照片，没想到还有好多私人生活照。”
　　泷接过卡，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生气。——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落过张卡在这里，更别说卡里存了些什么了。
　　“你姐姐真漂亮……可惜了呀！”
　　主编的话又勾起泷一阵伤感。
　　“不过你姐夫，一看就知道是个好男人！”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到他人突然提起昭然哥，泷吓了一跳，惊讶又好奇地盯着主编。
　　“我姐夫怎么了？”
　　“他啊，在你出事后就马上联系到我，说怕会耽误我们出刊，如果你的工作还没完成，劝我尽快去准备其它的方案。他一个劲儿地向我们道歉，还拜托我等你恢复了，一定要继续给你创造机会……小蒋，虽然失去姐姐会很痛苦，但是我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姐夫啊！”
　　泷愣住了——昭然哥不露痕迹的细致和对他的关怀，让他无所适从。该怎么装成普通的样子继续与他相处？该如何报答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泷越想理出点什么，却越是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