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如岁》沈五

1、第 1 章

　　往收容所的栏杆外面一站，就看满眼的毛团拥挤在一起，喵呜声不绝于耳，一低头就是一片期待的眼神和谄媚的小脸，顾如卿很不明白到底这些喵咪是怎么懂得卖萌求抱养的，但是看着它们一个个抬起小脸张着粉嫩的小嘴喵呜喵呜冲着自己眨巴眼，顾如卿就恨不得把它们全都抱走。

　　扫了一圈，一只长毛橘色条纹小猫吸引了顾如卿的注意，它就那么端端正正的坐在远处，皱着小脸，一身的毛皮都脏兮兮的看上去像是在地上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滚，一脸生气的模样，带着一股子恨意盯着顾如卿。

　　这副样子是这么令人熟悉，顾如卿愣了一下，抬手一指：“谢谢，我就要那只。”说完了，她便觉得自己仿佛是鬼使神差，怎么这么多卖萌的毛团不要偏偏要了那只一脸受气包模样的，等小猫被洗刷干净装在笼子里拎出来时，隋歆楠看见了，一拍手：“怎么长的和纪夜来似的。”

　　顾如卿一愣，顿时有些垂头丧气起来，到了这会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只猫吸引了注意力，闹了半天还是因为纪夜来，隋歆楠自知失言，讪讪的笑了两声，掏钥匙按开了车门，顾如卿坐进去，将猫笼子放在膝盖上，小猫在里面不安的走动着，发出几声心慌的叫声，顾如卿听见了，心里淡淡的想：这点可不像纪夜来。

　　隋歆楠发动了引擎，看看倒视镜随口道：“回学校啊？”

　　顾如卿深呼吸了一口，点点头：“嗯。”隋歆楠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还真是没出息，我不过是提了一下名字，就让你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顾如卿无奈的瞪了隋歆楠一眼，半天，突然狡黠的一笑：“三哥回来了。”

　　吱——！一声急刹车，顾如卿的头几乎撞在前挡玻璃上，好在系了安全带，不然肯定是连人带猫翻滚过去。顾如卿按着被安全带勒到生疼的锁骨，瞪着隋歆楠：“你发什么疯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隋歆楠的眼神活似要吃人一样，俩眼泛红，顾如卿吐了吐舌头，她早就知道隋歆楠是个活火山，说暴了就暴了，却被隋歆楠气到忘了这一点，戳到了爆点，此时只能乖乖夹起尾巴，免得被喷涌的岩浆烫个体无完肤。

　　“一个礼拜。”顾如卿在副驾驶座位上老老实实缩起来，活似关在笼子里的猫，隋歆楠扭过了头去看着前面，咬着牙半天挤出一句：“他居然不联系我。”说完，一跺脚，顾如卿凄惨的叫了一声，抱紧猫笼子闭着眼，推背感猛烈而来，以前隋歆楠买车的时候，顾如卿还感慨，到底是宝马七系，油门真是有感觉，踩一脚是一脚，还没怎么踩呢，就跑到200了，现在她格外后悔，早知道就该劝隋歆楠买个比亚迪F0，此时就算气死她，也不能把车开到这么疯狂。

　　下车还没站稳，宝马又呼啸着绝尘而去，顾如卿看着夕阳下宝马的小PP一转眼就没了，叹了口气拎着猫笼子走进宿舍，安顿好了小猫拿上服装往教室走。

　　七月份正是干热的时候，走过梧桐道，地上飞了一层梧桐树种子，金黄色带着小绒毛，踩上去沙沙的响，顾如卿就喜欢踩着这些种子走，脚下软软的，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曾经和纪夜来一起这么走的时候他说：“毛毛虫都跟着种子一起掉下来了，你看，你踩爆了一只。”一想到这，顾如卿停了下来，心里猛的有些空落落的，只能自己劝：都是隋歆楠好死不死非要提起那个名字。

　　换过了衣服进了教室，里面的一群小不点都换好了衣服，一见她进来，齐刷刷的站起来：“老师好！”

　　“好，站对了，站好。”顾如卿板起脸，拍着手走到音响旁边，打开音乐拿起教鞭，小不点们看到她拿了教鞭，小脸上都多了几分慌张。

　　“老师检查一下，衣服都穿好了没？鞋子都绑好了？头发呢，梳好了么？”顾如卿看着这群孩子，她本不是个强硬的人，曾经学芭蕾的时候也特别害怕严厉的老师，此时自己的当上了芭蕾老师，却只能照着曾经老师的方法来做。

　　“很好，大家都做好了，要记住啊，跳芭蕾的女孩子是最优雅最美丽的，所以衣服绝对不能脏，不能穿的不整齐，头发绝对要梳起来，一点也不能散下来知道么？”顾如卿板着脸，下面的小不点们都张大了嘴拖着长音：“知道了！”

　　“开始扳脚吧，菲菲你来领着大家做动作，每个做五十下。”这一班还算好，有个12岁才开始学芭蕾的女孩子，年纪虽大但是好在身体比例完美，自然而然成了班长，每堂课的热身运动顾如卿都会交给她带着，看着那群小不点坐在地板上开始龇牙咧嘴的扳脚，顾如卿对着镜子开始压腿热身，等音乐从C大调交响换到了西尔维娅，她轻轻的抬起腿，做了一个150度的阿拉贝斯特，小不点们张大了嘴：“哇！”

　　舞蹈是美丽的艺术，芭蕾则是完美的艺术，每一个动作都在扭曲着肌肉和骨骼，牵拉着舞者每一处疼痛，但是那种美感一旦出现，便会让全身的病痛烟消云散，顾如卿很懂得这种感觉，当年从儿童班选拔的时候，很多女孩子落选，老师们给的评语也很伤人：“你的身体条件比较差，就算你跳断了腿也很难有成就了，就当□□好吧，回学校里去好好学习吧。”顾如卿清楚的记得一个女孩子捂着脸跑去妈妈的怀里痛哭：“我要跳芭蕾，芭蕾不要我！”

　　一堂课两个小时，小不点们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到最后疲惫的手都抬不起来，总会有一两个抽抽噎噎完成一堂课，顾如卿已经看惯了，刚当老师的时候还会哄一哄，现在已经完全无视了，只会用教鞭轻敲她们做的不到位的手或脚提醒：“抬高，坚持住，绷紧。”不是真狠心，而是必须狠心，不拔掉几层皮，根本不可能跳出完美的动作。

　　等下了课，小不点们收拾东西被家长们接走了，顾如卿将门关好，面对镜子站着，轻轻做一个七位手，在安安静静的教室里开始自己的练习。自从当年参团选拔落选后，顾如卿就做起了芭蕾学校的老师，职务之便能够让她继续苦练芭蕾，她始终期待着有朝一日跳进柏林团或者莫斯科团去。

　　刚刚跳了二十个挥鞭，手机响了起来，德彪西的月光，这个音乐的使用者都是闺蜜，顾如卿停下来喘口气，电话是邵年打来的，接起来就听那边闹哄哄：“如卿，快来，这都一大桌子人了，小帅今天刚好也回来了。”

　　顾如卿一笑：“这么巧啊，那我去吧，在你家是不？”

　　就听那边一阵喧闹声，好像是正在碰杯：“百江，快点，要洒出来了。”邵年叫了一嗓子，震得顾如卿一偏头：“在我家，你打车过来，快。”说完，不等顾如卿回话，那头已经挂断了，顾如卿只得收拾东西飞奔去宿舍，尽快换了一身衣服草草梳洗，出校门站在道边伸长了脖子招手打车。

　　这会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招了半天的手也没一辆车停下，顾如卿抬腕看看，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不由得轻轻跺了跺脚，正叹气，一辆车忽然冲着道边开过来，吱嘎一声停在了顾如卿身边，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车窗降下来，里面的人看着她，神色淡然：“去哪儿？”

　　顾如卿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几乎和上颌粘在一起，脚像是刚才跳了两千个挥鞭跳一样，从脚踝软到了大腿根，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小羊皮的软底鞋在路基上蹭了两下，双手紧紧抓着手袋：“不用了，我打车好了。”

　　“我停在这，哪个出租车敢拉你？”车上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顾如卿听了，无奈的一低头，伸手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的确，纪夜来的悍马停在这里，小出租没有哪个敢开到跟前，就算开到了跟前，他一嗓子：“滚。”也没有哪个敢不滚。

　　车开了，顾如卿低着头，觉得自己窝囊废一般，连斗嘴都斗不过纪夜来，开了五百米，纪夜来终于开口：“要去哪儿啊？”

　　顾如卿才如梦方醒，脸一红：“紫玉台。”

　　“哦，邵年那是么？”纪夜来一笑，偏一下头看看顾如卿的囧态：“你上了出租也这么坐着等人问啊？”

　　“没啊。”顾如卿扭头看着窗外，纪夜来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车里光线暗，只能看到她穿了浅口鞋子，露出高高的脚背，看不到她脚上的那些伤痕：“还跳舞呢？”

　　“啊。”顾如卿随意的回答一句，只觉得如坐针毡，盼着快点开到紫玉台快点下车走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闻着车里那股子淡淡的汗味，她就是不觉得恶心，反而心头一跳一跳的，总有种冲动想要摸摸他的手臂。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曾经多少次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满鼻子都是这味道，被他紧紧箍着的时候就觉得全世界都那么安全，想到这里，顾如卿偷偷瞄了纪夜来一眼，眼眶酸了一下，这一切竟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路竟是再没有对话，车上音响开到很低，隐隐传出来是李宗盛和林忆莲的歌，音乐声很小，隐隐听到方才是《鬼迷心窍》，现在是《我坐在这里》，顾如卿微微皱眉看着窗外，暗想这歌是要有多应景啊？

　　车开到紫玉台路口，就停了下来，纪夜来看着她笑：“到了。”顾如卿也尴尬的一笑：“谢谢你啊。”说着开门跳下去，回头关门的时候，看到纪夜来的一双眼炯炯的盯着自己，手上一软，门悠悠的合过去，没扣上。

　　顾如卿只得又伸手拽开，待要再把门掴上时，纪夜来却突然跳下车绕过了车头，顾如卿一愣：“怎么......”最后一个字被堵在他的嘴堵在她的喉咙里，没吐出来。她奋力要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想起8岁那年窝在他的床上睡的那个中午，太阳从他家的气窗里照进来，将她的脚踝晒得温热。

　　“你疯了吧。”纪夜来终于停下，顾如卿猛的仰头叫了一声，声音大的引来周围别墅里一阵狗叫，纪夜来微微喘气，看着顾如卿的脸，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耳边摸了一下，摸完这一下，却缓缓的皱了眉头，终于松开了手，将车门大力掴上，扭头开车冲了出去，那架势，和隋歆楠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那黑色的悍马开的没了影，顾如卿才低着头，意兴阑珊的敲开了邵年的家门。一开门，没等她打招呼换鞋，就已经被邵年一把拉了进去：“来晚了来晚了，快点喝酒，如卿来了啊！”

　　顾如卿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邵年家里的音响竟是开到了震天，闹哄哄的放着摇滚，一大桌子菜看样子都是邵年他们自己做的，卖相不甚好，却已经吃的七零八落，两杯啤酒啪啪摆在她眼前，不知道是几只手将她按在椅子上，没等她赔笑求饶，已经掰着嘴灌了进去。

　　一下子两杯酒，把她灌得眼冒金星，伸手拍身边一个挺拔的身影：“餐巾纸谢谢。”

　　“客气什么啊？”一开口，顾如卿抬头，大惊：“邵帅，你怎么成这样了？”众人哄笑，邵年搂着邵帅的脖子：“这臭小子刚回来的时候也没给我打个电话，拎着行李站在我家门口敲门，我一开门吓我一跳，还以为我妈给我雇了个男菲佣。”

　　邵帅呵呵笑，被南沙的太阳晒成了黑紫色的皮肤被邵年家灯光一照，越发显得皮肤黑牙齿白：“我姐当时看着我嘴张得这么大，半天居然跟我说：‘我拿什么挽救你我们邵家小白脸？’”众人又是一阵笑，顾如卿忍不住伸手摸摸邵帅的脸：“这张为国奉献的砂纸脸啊。”

　　顾如卿是吃了饭来的，饭桌上只剩下了喝酒，旁边坐着邵年和邵帅两个，对面是陆百江和顾昶博，还他俩带来的小MM，那俩小MM秉承着这俩流氓的一贯口味，三要素十分到位——嫩，粘，甜。当年他俩在大学霍霍女生的时候，邵年就嗤笑：“他俩找女朋友跟找年糕似的。”

　　“真好，小帅你也回来了，三哥也刚回来没多久，明天咱们去FL玩个尽兴，那新来的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水灵。”陆百江拍着大腿笑，身边的小MM面不改色的甜腻腻：“陆哥，我也要去！”

　　邵年瞪了他一眼：“就你们这群人带着小帅到处疯，惹恼了我们家老爷子，给他赶去南沙三年，这可是刚回来，别再惹毛了我家老爷子，到时候跟三哥似的被发配去西藏。”

　　顾昶博一听，呵呵笑得趴在桌子上：“三哥刚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跟我装身体虚弱，非说这边海拔太低，氧气一个劲冲鼻子受不了，我和妈都当真了，吓得差点把张教授叫家里来。”

　　陆百江却盯着邵年：“哎，你说话要讲良心的，我们也就是玩玩，昶青被赶走可是因为隋歆楠，你家小帅可是因为...哎呦....”话没说完是因为顾昶博在桌子下面使足了力气踹了他一脚，陆百江也突然想起来那是不能说的秘密，被踹了五秒钟后才哎呦一声。

　　顾如卿和邵年都看向了邵帅，他淡淡一笑，举杯干了一杯酒，开始讲述他在南沙的生活，话题转的有点声音，好在邵帅讲的风趣，一桌的气氛也渐渐变成了忆苦思甜。

　　等散席，邵帅打车送顾如卿回学校，一路仍是聊南沙的海，南沙的鱼，等顾如卿下车的瞬间，他猛地开口：“知道她的电话么？”

　　顾如卿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邵帅说的是林芏芏，手伸进了包里掏手机，嘴上却在劝：“你还是别去惹她了。”邵帅没说话，连笑也没笑一下，记下了手机号，冲顾如卿一摆手：“路上小心。”顾如卿只得看着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把手机放在了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