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章 ...
-
无语间,他注视我许久,缓缓闭上双眼,
一滴泪沿着他的鬓角跌跌撞撞滚下,落在我的手心中央,无辜地滚动着,宛若——
一声叹息………………
(1)
微微挺直上身,我望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啪”的一声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符号,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这该死的分析报表终于做完了!眼前忽然浮现出老板那光可鉴人的头顶,我不由得低声咒骂到“他奶奶的,若是再敢让老子给你擦屁股,老子就拔光你那几根白毛,踢爆你的龟蛋,炒你的鱿鱼…….”我恶狠狠地盯着电脑屏幕,脑海中绘出老板那一毛不剩光溜溜的脑壳,满足地发出邪恶的笑声。
合上电脑,我的视线爬过桌上堆得横七竖八的一摞摞数据资料,最终落在那个小型的黑色骷髅造型座钟上。望着那个看上去似乎是在忍受着某种极度痛苦而扭曲着的骷髅,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无论是谁也不会在家里摆着这么奇怪的东西吧。但是鉴于那个家伙对于这种神秘而诡异的装饰品狂热得近乎变态的嗜好,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放任它占据着书桌的一角。
一阵阵香味从厨房深处传来出来,我用力嗅了嗅,从味道上判断那锅汤应该已经快到火候了。我懒洋洋地向厨房走去,那里对我来说应该是即使它是整个地球唯一仅存的房间我也绝不愿意踏进一只脚的地方。可惜,生活往往就是这样让人无法如意。我无可奈何地继续向厨房挺进,忽然想起唯在出院后搬来与我同住的那天吃了我有生以来亲手做的第一顿晚餐之后的表情——那种混杂着悔恨、震惊、愤怒、失望、难以置信、还有一点惊骇的令我无法正确理解其深切涵义的复杂表情。
若你以为唯他会温柔地上前,深情地执着我的手,柔声说道“只要是你为我做的,即使是毒药我也肯吃下去……..”,那你可就大错特错!那个家伙毫不客气地当场翻脸,把餐桌捶得“咚咚”作响地向我怒喝:“你特意做出这些东西是想要谋杀亲夫么!”我又岂能随便任人宰割,当然我绝不会像那个家伙一样表现得如此粗鲁,我也只是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喂猪!”。若是希望我这样从不知厨房为何物的超级单身男人能够做出美食实在是他的愚蠢,关我何事!
说实话,我很喜欢看着唯吃憋时的表情,实在是一种享受。可惜,唯却总不愿让我如意。在终于咽下一口气后,他冷笑着说“我起码还算是病人吧?难道你打算让我死于饥饿而不是癌症?”对于这样的指控,任再不情愿我也只好高举白棋败下阵来。不过,实在对不起唯的期盼,我的厨艺还真是几年如一日地烂,而且不是一般的烂。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煲汤的本领倒是日益精进,最后甚至连对我早已绝望了的唯在喝了之后也都赞不绝口。
我一步三摇地终于走进厨房,掀开汤煲的盖子,尝了尝汤的味道,感觉有点淡,于是又加了点盐。手执汤勺我漫不经心地搅着,思绪还是无法从唯的身上移开。也许我这一生都无法移开了,想到这,我不由得笑了,笑得一副幸福小女人的甜蜜模样。说实话,这模样还真是我身为男人的一大失败,可是,我实在还是忍不住笑了又笑。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现在这样的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于那两个问题——“一天24个小时,86400秒,有没有一秒的时间你是在想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唯从来没有回答过。我也从未再问过他,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我们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两个用伤害掩饰怯懦和恐惧的男人,而我也知道那个骄傲自大内心却羞涩得如少年的男人,我的唯,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永远。
我将汤煲中的汤汁倒入保温杯中,小心翼翼地拧紧杯盖,拎着它忙不迭地离开了厨房。若是能在厨房少待2秒,我想我是决不会只少待1秒的。将保温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转身进房换了出门的便装出来。其实直到唯重新住进医院那天,我们的同居生活都是在吵吵嚷嚷打打闹闹中度过的,决不是如大家想象的甜蜜温馨。争吵往往不知从何开始,然后就越演越烈,直到最后发展成为床上运动,几乎没有例外。我忽然“噗哧”笑出声来,这样的二人生活似乎也并不算坏。
我倒是很奇怪,那个无论是在吵架还是□□时都生龙活虎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身怀绝症的人。甚至连医生都奇怪像他这样能将病情控制那么多年简直就是个奇迹。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时怎样偷偷吞下大把的药物,知道他是如何暗地里忍着疼痛——我全都知道。可是他从不说,也不想我知道,他憎恨看我为他担心,为他难过。所以,我也决不会说。这是个秘密,是两个人完美的笑容掩盖下的秘密。如果这也算是一场比赛,看谁能成功地骗过对方,看谁能让对方更快乐更幸福;如果这是你我之间的竞赛,唯,看谁更坚强更勇敢,我决不会输,我也——绝不能输。
(2)
我穿戴整齐,兴冲冲地拎起保温杯起身出门。还未行至电梯口,我好死不死地被隔壁的阿婆逮个正着。眼见我反身向楼梯间急急奔去,阿婆三步并作两步居然一把将我的手臂捏住再不放手。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笑着向阿婆问好“阿婆,您的身手还是这么干净利落。”
阿婆面带得意“我说焰啊,前天让你去相亲,结果你不但落跑,居然还找了个人替你。亏你做得出来哦!”既然阿婆已经这么说,理屈的我除了笑也实在不能说些什么。
阿婆继续道“幸亏人家许小姐和你的替身何先生彼此中意也就不挑什么了,不然你让我这张老脸放在哪里?不是我说你,焰,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见阿婆谈兴正浓,我忽然有点迷茫,难道我现在这样子不算成家立业么?
阿婆见我有些分神忽然用力打了我一下“臭小子,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我慌忙报以微笑“阿婆,其实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阿婆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笑道“那个人离过一次婚——”
阿婆更是吃惊却也只说“只要人好,离过婚其实也不算什么。“
我继续道“那个人的脾气很恶劣,会因为抢电视频道而跟我吵架吵到天明;他的生活习惯也很差,会到处堆满了衣服鞋子报纸和各种垃圾;他的爱好也很奇怪,总会买回来一些莫名其妙又贵得要死的诡异的东西;而且他根本不会做饭,相反还要谴责我的手艺太差………….”
阿婆的脸色越发难看“焰啊,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娶回家呢?也太委屈你了。”
我却笑着“可是,他会花上两年的时间去北方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地找我;然后,看到我幸福地生活着又一个人悄悄地离开;而且他知道我若是会伤心就决不会让我看见他的痛苦和难过…….”
阿婆摇着头叹道“若真是这样——哎,孽缘——”
我微笑着不语,爱这东西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别人又怎么能了解,只有本人才能真正体会得到个中的甘辛与得失。
我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略带歉意向阿婆告辞。
“咦,这么快就又一个星期了么?”阿婆有些诧异,掐着指头算着日子。
“焰啊,都两年了,你不用每个星期都去看他!“
“反正我也没事。”我笑着
阿婆叹道“平常看你们吵吵闹闹的还以为你们处不来,虽知你们两个兄弟的感情还是真好,可是,焰,已经这么久了………”阿婆顿了顿,握住我的手,再叹,终于没能把话说完。
我却笑道“那个家伙虽然平时看起来很嚣张的样子,其实最害怕一个人了。我若是不常去看他,他会很寂寞的。”
阿婆握着我的手,眼眶似乎有些红了,却也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强笑着长叹道“去吧!你这孩子从小就有情有义的…….”
阿婆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松开我的手,转身离去。
我终于及时赶上五点钟的班车,司机老李示意我坐在他的旁边,一路上跟我闲聊着。因为每次都坐这个时间的班车,早已与司机熟得不能再熟了。有时候我想,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的爱人是个男人,他们,包括阿婆,还会不会让我靠近?还会不会跟我这样相处?这个问题实在有些令人悲哀,所以我也从不敢追究答案。
途中,不知为何我竟然倚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我好像回到了那个北方的小镇。天空依然下着小雪,凄凄迷迷,如雾如纱。我循着小路向前走着,脚底踩着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真实得好像不似在做梦。一路走去,转个弯,忽然发现对面就是自己和斐当初曾经住过的房子。庭院中间,斐寂寞地站在雪中,穿着他最爱的白衫。我兴奋得想要奔过去,却突然发现斐手持胸口痛苦地跌倒在地,身体轮廓竟然渐渐模糊好似阳光下的雪花一点点溶化。隐约间好像看到他的后背伸展出什么东西,几乎同他的身体一样的透明,令我看不清楚。一瞬间,我吓得几乎瘫倒。
“斐——”我大叫着猛地醒来,抬眼见老李满脸担心地看着我“做恶梦了么?看你流了一身的汗。”我没有回答,急急地又闭上眼睛,好像要寻找什么答案。一片漆黑,眼前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没有飘洒的雪花,也没有白色的小楼,更没有孤零零伏卧在地上好像快要死去的斐。我缓缓睁开眼,心中的惊悸仍未退去,感觉瘫软的手脚也依然麻木冰冷。
忽然旁边的老李兴奋地喊道“下雪了——”,我又是一惊。抬眼望去,果然天空开始下雪,细细碎碎的,温柔地飘落,好似斐的微笑,落在路面上一下子便融化了,再也找不见。像我们这样常年下雨的地方突然飘起雪来的确是太不常见,难怪老李会那么兴奋。可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中好像有着不好的念头。
我扭头向车窗望去,车窗里映出一张消瘦的男人的脸,雪瓣温柔地落在车窗上,变成水珠一道道滚下那人的双颊。我突然想起当初雨夜玻璃上那张哭泣的脸。我猛地拉开车窗,雪花便一下子扑了进来,温柔吻上我的脸,我的唇。抬头望去,空中飞舞的雪花中仿佛出现斐温柔的身影,我的心忽然变得平静而安宁。
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见你,这世界冥冥之中总有着什么东西是我不能了解的,诸如为什么我会爱上一个男人,诸如为什么幸福那么短暂离别却那么长久。可是,斐,我现在已经了解为什么你会有那么温柔的心,有人说这样的心太柔软不应该属于男人,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很坚强,无论多悲伤都坚强地爱着。
所以,我现在并不悲伤,也不再胆怯。若你想知道,我会说我现在很快乐很充实地过着每一天。即使那些痛苦来临,我也任它贯穿我的胸膛,因为我不再害怕去爱也不再害怕被爱,我也不再埋起头来逃避,而是认认真真地生活。我抬头望向天空,雪花越落越稀,零零落落好似春尽时最后的落花,慢慢地终于消失不见,好像从未来过。
我微笑着关上窗,再见,斐,保重!
(3)
公交班车最后停在终点站。跟老李说了再见后,我拎着汤煲下车,悠然自得地向小径深处的大门走去。刚靠近门口,就听见有人向我喊着“焰——”。
我不由得一笑,高声应着“来了。”
随着声音从门内的管理室里绕出一个男人向我挥着手:“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我笑着“怎么?想喝我的汤了?”
男人笑着也不否认,接过我的汤煲,和我一起走进大门。
管理室内,我为他倒了一碗汤,叮嘱道“我进去了,一会就出来,你先慢慢喝,等我出来再跟你聊。”那男人只顾着埋头喝汤,对于我的话只发出了类似“嗯、嗯”之类的应对声。
门内是一块长满郁郁葱葱的桦树的坡地,林中一条小径曲曲折折延伸至山的背后。我沿着修葺得十分整齐的石阶缓缓前行,穿梭在宁静的林中令我倍感心旷神怡。七拐八拐地我终于行至山头,放眼望去脚下是一大片人工修葺的花园,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坡,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或是恶俗,与整个自然景致结合得天衣无缝。
我拾阶而下,在一个岔口向左行去,没有多远便见一颗绿油油的松柏在不远处摇晃着腰肢。我不由自主地笑了,那棵树是管理室的阿义,也就是喝我汤的那个男人,在半年前为了表达他在这一年半内白喝了我无数碗老汤的感激之情特意替我栽下的。不知为何,短短半年的光景,那棵树竟成了这园中最为华丽最为光鲜的一棵。阿义坚信那是因为那树喝了我的汤的缘故,倒是每每令我苦笑不得。
行至树下,我席地而坐,给自己倒了一碗汤慢慢浅嘬着。对面那人的脸,还是一样不变的坚毅,一样不变的狂妄。我端着汤碗,缓缓说道“今天来的时候梦见斐了——”。话未说完,一串鲜翠的松针准确无误地掉进我的汤碗内。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沙沙作响的松柏道“败给你了,这碗汤又归你了。”我嘟囔着,将手中的汤索性全部泼洒在树根处,再不作声。
周遭很安静,没人说话,只有风吹树枝哗哗响着,不知从何处飘来隐隐鸟鸣,若有若无,仿若天籁。我静静地坐在树下,指尖探向对面,终于落在那人的脸上。冰冷而光滑、毫无生息的触感渗进我肌肤的毛孔。手指缓缓划下,最后停留在那人的唇角。他的唇角一如往常帅气地翘着,甚至角度都没有一毫的错误,那带着不屑,高傲的冷冷的微笑。手指终于无力地滑落下去,从他的照片上掉落,落在了细腻而光滑的理石墓碑表面——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鲜红的,血般刺得我眼痛。
我将身体靠在那黑色的理石墓碑上,合上眼,头无力地搭在他照片的旁边,好似一个风尘仆仆疲倦的旅人终于能够停驻小憩。
“不要担心,我不会回到斐的身边了,唯,”我呢喃着“因为我的心已经圆满了,再没有一点碎片,没有了……..”
我的头缓缓垂下,搭落的发丝遮挡住了光线,也遮挡住我的脸,黑暗中有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细碎地散开“我想你,唯………”
一串泪滴悄然滑落,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摔落在黑色的理石座基上,砸出一朵墨色小花,孤零零地抖动着,宛若——
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