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vagary

72、第八个字母

　　麦耶理塔慢吞吞地走下飞机，萧殊寒立刻迎上来，紧皱的眉头刹那松开，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见麦耶理塔并没反应，又缩了回去，低声叫了他的名字，“迈耶。”
　　“干嘛？”
　　“急死我了……天气这么好，怎么这会儿才到。我问过人，都说航线没有问题。”
　　麦耶理塔白了他一眼，“等得不耐烦了？”
　　萧殊寒叹口气，求饶地看着他，“怎么会，我担心啊。”
　　麦耶理塔放松了一点表情，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钻进车里。
　　一路他都不打算说话，只闭目养神，萧殊寒依向来习惯给他准备了不加冰的蜂蜜柠檬汁，他也没动，自己占了一面座椅，斜躺着发呆。萧殊寒坐他对面，看了他一会儿，又讪讪地移开目光，转向窗外。
　　到了公爵府，麦耶理塔熟门熟路自己摸回房间，门一关就不再出来。他知道萧殊寒不敢惹他，换完衣服正打算开电脑，门上有人砰砰地大力敲了几下。
　　麦耶理塔一皱眉，扬声问，“怎么回事？”
　　他门外二十四小时有人守卫，居然会被砸门？
　　海德拉卡细声细气地回话，“大人……是勋爵。”
　　麦耶理塔半晌没转过辙来，“谁？”
　　“……公爵大人的儿子。”
　　门里门外同时无语。麦耶理塔光着脚跳下床，一把拉开房门，顿时笑了出来。
　　男孩长高了一点，仍旧剪着那个层次分明的娃娃头，看上去益发像一朵晶莹的蒲公英。他仰着小脸，专注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麦耶理塔，海德拉卡犹犹豫豫地扯着他小外套的衣摆，看情形是想阻止他前进又不敢使力。
　　麦耶理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蹲下身把萧怡衡抱了起来，“洛莱？你知道我来了？”
　　男孩盯着他，依然不说话，亦没有反应，看了良久，伸出小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和身材比起来，他的力气实在不算小，麦耶理塔哼哼抱怨着直笑，“勒死我了，洛莱。”
　　他把孩子抱到房里，让他坐在阳光下的转角沙发上，仔细打量，感觉奇妙无比。
　　孩子端端正正坐着，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病童，只是目光格外专注，显得和平常小孩不太一样。
　　海德拉卡送点心水果进来，又有一壶蜂蜜茶。他低着头快手快脚地摆好杯盘，刚要退下，萧怡衡却突然开了口。
　　“蛇。”
　　海德拉卡打了个冷战，麦耶理塔惊奇地看了一眼萧怡衡，声音放柔，“洛莱？”
　　他有些为难，这孩子终究不同寻常，不好责怪训斥，而海德拉卡一双大眼睛深深藏在刘海下，睫毛乱颤，虽然不作声，显然已经受伤。
　　他正想叫海德拉卡尽快离开，萧怡衡却一挺身从沙发上蹭了下来，扶着茶几摇摇摆摆走到海德拉卡面前，照旧是那种笔直平板的眼神和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蛇。”
　　过了几秒钟，他伸出苍白透明的小手，一把抓住海德拉卡垂下的指尖。
　　“喜欢。”
　　麦耶理塔愣了一下，看着目瞪口呆的海德拉卡，忍不住转过身笑了起来。
　　那孩子丝毫不受影响，用婴儿一样的姿势，把海德拉卡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里，仰着脸笔直注视海德拉卡脸颊上的胎记，看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
　　海德拉卡看了麦耶理塔一眼，犹豫着蹲下身，用力眨着眼睛。
　　在他眼里，六七岁大的萧怡衡就像个纯银和水晶雕琢成的娃娃，光彩照人得教人目眩。不管在埃斯特尔家，还是其他地方，他从来就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孩子，美得让他益发自惭形秽。
　　他直面那张光洁宁静的小脸，身高取得平衡之后，萧怡衡放开了他的手指，然后一把握住他的刘海，用力很大，痛得海德拉卡一皱眉。
　　麦耶理塔看在眼里，刚要试图阻止，萧怡衡一如当日对他那样，笔直地探过脸去，把自己雪白脸颊重重靠在海德拉卡脸上，睁着眼睛看个不停。
　　海德拉卡被他看得腿都软了，想转脸避开，柔滑娇嫩的小脸却紧贴在他脸上，他只怕自己长相吓人，拼命想躲，头发却被萧怡衡紧紧握着，动都动不得，几乎急得哭出来。
　　麦耶理塔看不下去，自身后揽住萧怡衡，轻声哄劝，“洛莱，放手。”
　　萧怡衡偏偏不放，麦耶理塔知道他脾气执拗，不敢硬拉，过了一会儿，孩子才慢慢放松小手，鼻尖和嘴唇轻轻擦过海德拉卡脸上胎记，忽然笑了。
　　那可算是一个笑吧？
　　麦耶理塔一瞬间都有些茫然，他从没见过这孩子笑，虽然只是唇角微微上挑，已经足够他整张小脸鲜活起来，五官都牵动得改变了姿态，柔和明丽不可方物。
　　他端正而清晰地说：“喜欢。”
　　麦耶理塔心里一动，索性不去抱他，任凭他和海德拉卡面面相觑。海德拉卡却仿佛遭雷劈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突然跳起来，蹲得久了腿麻，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头也不回，爬起来便冲了出去。
　　他这一跑，吓了萧怡衡一跳，怔怔回头看麦耶理塔。
　　麦耶理塔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坏小子，你把我家海德拉弄哭啦。”
　　说归说，他方才也略微动容。他从来当海德拉卡是自己弟弟看待，姑且不管萧怡衡是不是个病娃娃，单凭他毫不犹豫地亲近海德拉卡，也足够叫人心生温柔。
　　归根结底，这孩子的反应才是最直接的。
　　他不通人情世故，不懂虚与委蛇，不会戏弄，不知算计，他的爱憎，其实比任何人都更真实。
　　麦耶理塔重新把孩子抱回到沙发上，自己坐到地上，仰着脸问他，“洛莱，什么是喜欢？”
　　孩子茫然地看着他，鹦鹉学舌似的，“喜欢。”
　　“对，什么是喜欢？”
　　他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个神经病，居然向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子求教——他能否听懂问题都是问题。
　　萧怡衡动了动，弯下腰把一只小手放到他脸上，继续重复，“喜欢。”
　　柔软的小手用力抚摸着他的脸，停在他眼睛上，用掌心盖住再放开，一下下，他玩得很开心。
　　想要接近，想要碰触，想要亲吻和拥抱。
　　喜欢。
　　麦耶理塔哑然失笑。
　　他喃喃地说：“洛莱，你将来估计能当个行为主义的哲学家。”

　　看在孩子份上，他姑且决定暂不同那个没眼色的爹计较——然则究竟该计较什么都还是未知数。
　　晚餐时萧殊寒讪讪坐他对面，麦耶理塔料他有话要说，早命令手下各行其是，不必潜藏守护。昆图斯耸了耸肩，顺从地发令下去，自己也带着弟弟自去厨房里同佩尔森老爷子打秋风。
　　手扶着酒瓶，麦耶理塔气壮山河地盯着面前的公爵，过了一刻，自顾自斟了一满杯，将酒瓶推过去。
　　他端详着金红浓酽的接骨木酒，一抬头却见萧殊寒犹豫不决，只在杯中注了浅浅一层，不由得怒起心头，将自己满杯烈酒往桌上一顿，推开椅子起身就走。
　　萧殊寒吓得连忙站起来，几步追上，一抬手想去捉他，踌躇着尚未落下，麦耶理塔一回头，啪一声打开他悬在半空的手，瞳孔细如冰针直盯着他，“公爵大人，是你叫我来的，有话直说。”
　　萧殊寒脸色苍白，直直看着他，半晌才叫了声迈耶。
　　“你不明白。”他垂下肩头，低声说。
　　他这一吞吐，麦耶理塔更是生气，扬声喊了一声昆图斯，想起手下已经散去，一跺脚冷冷道：“明天我就回去，你自己慢慢耍把戏，我不陪了。”
　　萧殊寒一慌张倒来了勇气，一把握住他手臂，口气恳求，“迈耶，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慢待……”
　　他且说且拖，把麦耶理塔拉回到桌边坐下，抄起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仰头几口喝尽，咳了几声，呛得脸色潮红。
　　他偌大一个人做这种孩子气举动，麦耶理塔看着非常有趣，倒忘了生气，平静一会儿懒懒问，“你有心烦的事？能说就说来听听，不然也不用勉强。只不过，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说完他倒笑了，“你放心，我不开你虚价。”
　　萧殊寒见他笑了，定下心来，一杯酒喝得急了，心里突突直跳，脸颊发烫，他倒了杯冰水喝掉，略微好过一点，岔开话题劝麦耶理塔品尝一桌好菜，酒却不敢再瞒，照老样子相陪，一边喝着，一边绝望得手脚冰凉。
　　麦耶理塔完全不知他心事，见他稍微放开了点，还像旧时模样，心情好起来不由得又喝个没完，在萧殊寒面前，他向来放松，晚餐后又挽了瓶红酒拖萧殊寒到自己房间续摊。跌跌撞撞倒在沙发上，他扬着杯子要萧殊寒斟满，呵呵直笑。
　　萧殊寒见他一头细汗，按住他用手帕去沾，麦耶理塔手一晃，半杯红酒都倒在身上，衬衫顿时半片红渍，萧殊寒皱了皱眉，拿过酒杯，顿了顿，又架住他腋下抱孩子似的拖起来放到床上，正想给他脱鞋子，才发现麦耶理塔只是赤脚趿了拖鞋，显然来了就在床上窝着。
　　他握住赤裸脚踝，掌心里顿时一片温凉，那双脚骨骼不显，筋腱修长，皮肤也白皙得恰到好处，到底是南方人，毛孔细腻，摸上去也足够光滑。
　　萧殊寒咬了咬牙，捉着他脚踝放到床上，刚拉过被子，麦耶理塔却挣扎起来，拖住他手臂，半醉半醒地笑了笑，“我的酒呢？”
　　萧殊寒直直看着他，他见过麦耶理塔各种醉法，此刻显然没醉到极处，但也差不太多，再灌他几杯应该就能乖乖睡倒。他转身想去拿酒，麦耶理塔还拽着他衣袖，差点一头栽到床下。萧殊寒忙托住他，麦耶理塔挂在他手臂上，却软软地打了个呵欠。
　　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温热袭人，身子既无力又拖沓，简直像一块火热的糯米糕。
　　又甜，又软，又粘。
　　萧殊寒着迷地盯着他嫣红丰润的嘴唇，怔了半晌，中魔似的轻轻弯下腰，吻了他一下。
　　麦耶理塔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他，噗嗤笑了一声，“……唔？”
　　再不放手就晚了。
　　公爵心知肚明。
　　可是那嘴唇……柔软得仿佛轻轻一触就能沁出汁水，那一瞬擦过的潮湿火热是他微微探出的舌尖，还是欲望初露的刀锋？
　　再不放手就完了。
　　一放手他就会瘫软，灼热的肌肤像苏打水一样扑扑冒着甜美的气泡，掌心摩挲上去，都听得到破碎和绽放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