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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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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开始前的一又四分之一个世纪里,素有“北欧海盗”之称的瑞典却一直宣称中立。无视代价,绝不参战。
“不失勇气,不失智慧,做一只把牛奶搅成黄油的老鼠。”
萧殊寒不赞同地看了马丁•本滕森一眼。
他家世代从戎,又有贵族封号,自然听不惯愤世嫉俗的说法,却又没法反驳。二战中,瑞典的做派确实不光彩,在战争开始的前三年里为纳粹德国的强大所震慑,多少有点相信万字旗下无所不能,于是难免对轴心国一方有所偏向。自1943年2月那个历史性分野之后,又倒戈易帜地开始亲近同盟国。说得好听,是斡旋能力出色,说的不好听就是丢人现眼,惹人诟病。
年轻的公爵只能叹口气,岔开话题,“我带你去家族画廊。”
教授立刻推了推镜片,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嘴角却忍不住斜了上去。
这该算作花痴还是盲目崇拜呢?
萧殊寒闷闷地想着,带他来到画廊,本滕森立刻扑向墙壁,按画框上的年代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他心中的女神,登时路都走不动了。
萧殊寒又气又笑,从他背后打量过去,画上的萧芳阁还是少女模样。她留存下来的画像不少,悬在家族画廊里这一幅却是其兄长萧芳凛亲自为她画下,作为十六岁生日礼物。这兄妹俩年纪其实相差不少,又是同父异母,感情却是极好。萧芳凛那时已经贵为海军少将,仍然对年少的妹妹关爱如斯。
细看之下,画上的萧芳阁几乎像个小男孩儿,一如世代北海公爵后人,她也是一头银发,灼灼绿眼映着日光,清冽如酒,眉目飞扬间透出十分的俊美。
只是虽然遍身丝缎,长裙曳地,头上身上戴了满满的珠宝,她眼光里仍止不住调皮,想是因为对面就是哥哥,带几分撒娇的神气,那眼神被萧芳凛原原本本描摹下来。二百年后就这样注视着她,萧殊寒几乎都要觉得她在央告自己“你几时才画得完嘛”。
本滕森心醉神迷地说:“现在哪儿还有这样的女孩子。”说完又觉得不大尊重,申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殊寒微微一笑,“知道。”
他知道这人向来有口无心,并非故意冒犯,且是个信得过的朋友。
这结论,得自之前的一次对话。
本滕森参观过公爵府书库后,立刻决定赖下来不走。萧殊寒拿他没办法,见他废寝忘食,只好亲自替他在学院请了假。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虽然不想同本滕森提起自家儿子的事,教授住得久了,难免察觉宅邸里医生护士出没,竟在餐桌上直统统地问出来,“你家里有病人?”
萧殊寒一窒,半晌才答,“是我儿子。”
“多大了?什么病?”
萧殊寒瞪着他,对方凛然无惧——或者不如说是根本没有自觉,一双榛仁般棕褐色的眼睛诚恳直接地看着他。
“两岁了,孤独症。”
“哦。”
他继续喝汤,全无反应,萧殊寒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惊讶或者继续,忍不住咳了一声。
本滕森抬起头,“干嘛?”
“……没什么。”
公爵讪讪地收回目光,有点不知所措。
教授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用餐巾擦过嘴巴,突兀地开口,“你看过《雨人》那个片子没有?听说孤独症患者有很多都是各个领域里的天才,有的都拿得到诺贝尔奖,你可以去挖掘一下你儿子。”
他继续喝餐后咖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用词有何不谨,以及这带给公爵多大的压力和怒火。
萧殊寒几乎要一拳砸在餐桌上,他按捺着怒意,轻声说:“我宁可他是个普通人。”
教授惊奇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安心点,你儿子又不一定就是个天才。”
萧殊寒突然就泄了气。
——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没心没肺的宅男教授在公爵府里足足住了半个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过了一个月又不请自来。他费力地从车后座抱下一只纸皮箱,园丁看见连忙去帮忙,两个人合力把箱子抬到二楼,迎面撞上萧殊寒。
公爵瞠目结舌。
很多个问题哽在他喉咙里。
——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又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马丁•本滕森并不在乎他的脸色和反应,只用衬衫袖口擦了擦汗,“你儿子呢?”
萧殊寒呆了。
教授根本不需要他回答,捉住经过走廊的侍女,“他儿子的房间在哪儿?”
萧殊寒在后面无力地喊了声喂。
进了孩子的套间,教授推了推眼镜,看了几眼坐在地毯上摆弄画笔的小男孩,回头对萧殊寒说:“你儿子长得真像你。”
萧殊寒条件反射地说了句谢谢。
教授一屁股坐到地上,打开带来的纸箱,里面是满满的书,他拿出一叠,往孩子面前一放,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直截了当地看着他的眼睛。
“不管你是不是个天才,多读点书总是没错的。”
看护呻吟似的说:“先生,他才只有两岁。”
教授看似胸有成竹,“没关系,我选了一些初级启蒙教材。”
萧殊寒无力地看着他,心里只祈祷儿子不要被这个陌生人吓得尖叫起来。
出他意料,萧怡衡用那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钢蓝色大眼睛定定看了教授几分钟——其时教授已经不再理他,从自己带来的书里抽出一本,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也伸出小手,摸起了最上面一本画册,努力地打开来。
看护捂住了嘴巴以免自己惊呼。
教授拿着自己那本书,自说自话地念了一段德文,一抬头发现孩子正在看他,居然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不要看我,看书。”
萧殊寒觉得自己要晕倒了——虽然他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萧怡衡依然没有做声,默默低下头翻阅那本画册。
本滕森教授满意地点点头。
那一刻开始,萧殊寒决定要和这个怪人做个朋友。
教授离开之后,他接到看护从孩子房间打来的电话,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爵爷,快、快来!小少爷在说话!”
萧殊寒飞奔过去,然后目瞪口呆。
儿子对着墙壁滔滔不绝地念着不知什么东西,童音稚嫩,口气却耳熟,绝对不像一个两岁的小孩子。他定了定神,按捺住胸中波涛汹涌,仔仔细细听下去,终于听出了问题——这不是刚才那书呆子念过的那段德文吗?
一天受到的刺激过多,年轻的公爵简直忘记了如何呼吸。
所幸他还没有忘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儿子讲话的声音。
听上去和普通小孩子并没有任何不同,他受惊尖叫时能发出婴儿般的高音,同样也具备了幼儿那种甜美稚气的音调,用那种音调上气不接下气地叨念着他从未触及过的语言时,听上去简直令人感动。
最美的童音通常都宛若天籁。
但萧殊寒并没有晕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
萧怡衡念完那段德文就不再开口,无论看护如何抚慰逗弄他。他做出了疲惫和厌烦的表示,看护只好抱他去房里睡下。
萧殊寒呆呆地坐到沙发上。
这真是奇了。
不过这只是昙花一现,从那之后萧怡衡照样拒绝开口,但这给了彼得松医生极大鼓舞,而本滕森教授坚持认为萧殊寒是在开玩笑——“我承认你儿子可能是个天才,但是你不需要编这种天方夜谭来挑战我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