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番外》风过群山

5、5

　　“叮咚～～叮咚～～”门铃在响。
　　“怎么会有人来？钟点工不是１０点才到吗？”我疑惑的问，他却放开我，转身去开门，然后听见他不敢置信的声音：“妈妈，你怎么来了？”
　　然后是蒋教授爽朗的声音：“呦，我都要当奶奶了，还能不来看看？发什么愣啊，接着东西，童雪呢？”
　　我从书房走出来，见到将教授，不好意思的开口打招呼：“蒋教授。”
　　蒋教授笑眯眯的看着我：“童雪，绍谦还没向你求婚呢？”
　　莫绍谦提着袋子，表情有点惊讶：“妈妈，你怎么买菜来了？”
　　将教授回头看看他：“飞机到的有点早，我怕打扰你们休息，就先去买了菜，你们先收拾一下，我来做饭。”
　　莫绍谦推辞道：“妈妈，你坐了这么长时间飞机肯定累了，你和童雪坐一会儿，我来做饭。”
　　蒋教授说：“也好，那你做吧，我和童雪聊聊。”
　　蒋教授拉着我的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微笑的端详我：“气色比上次好多了，绍谦没有欺负你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他对我很好。”
　　“童雪，我知道以前绍谦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他的苦衷可能你已经知道了，否则你不会原谅他，现在看到你们这么好，我真高兴。”然后她换了话题，问了许多我在学校和学业上的事情，我们是一个专业，说起来很有共同语言。
　　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和孩子一起拉家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看到莫绍谦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冬日的朝阳暖暖的照着，隔着大玻璃窗可以看到碧蓝的天空，云彩离２８层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抓到。前几天的积雪还没融化，外面的气温想必很低，室内的暖气很足，这一切温馨的让人想打个哈欠。
　　我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鼻子有点酸，要是能留下这个孩子，和他们母子一起生活，应该就是我的天堂吧。可是，如果放弃学业，从此做一个妇人，我实在是不甘心。
　　莫绍谦在餐厅叫我们过去吃饭，竟然是家常的炸酱面。在国内吃到这个很简单，但是在国外，看到这个立刻就有了食欲。肉酱炒得很香，绿绿的黄瓜和橙色的胡萝卜切成极细的丝，这家伙的刀工还真好，让人直流口水。
　　蒋教授一边盛面条一边问莫绍谦我的预产期，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妈妈，这个孩子我们决定不要了，等童雪毕业再说。”
　　蒋教授很意外，手停住了，看着我们：“为什么？”
　　莫绍谦道：“童雪还没毕业，我们也还没结婚，再说她的专业要和药品试剂打交道，对孩子不好。”
　　蒋教授笑了：“先别急着做决定，毕竟是条人命，要慎重考虑啊。”
　　莫绍谦的表情很平静：“我已经想清楚了，等下我们去医院。”
　　蒋教授看看他，又看看我，点点头“好吧，只要你们考虑清楚了，不后悔就行。”
　　我低着头，刚才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的炸酱面却如鲠在喉，每咽一口都要很努力的忍住伤心。
　　莫绍谦和蒋教授每人也只吃了一小碗，看得出他们竭力让气氛显得平静一点，可这平静简直压抑到让人窒息的地步，似乎连空气都已经凝固，不再流动。
　　再次来到医院我还是浑身不自在，贾冰蕙还是快言快语：“莫绍谦，前几天的检查一切正常，怀孕初期的例行检查是每月一次，你不用天天到我这里报到，你当是每日新闻呢？”
　　莫绍谦的脸上已经不是前几天来的时候那样神采飞扬，冰冷的没有一丝笑容，到真的像他平常的样子：“冰蕙，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你准备手术吧。”
　　贾冰蕙很意外：“为什么？”
　　莫绍谦根本就不解释：“不为什么。”
　　贾冰蕙看到他的扑克脸也不调侃了：“你们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莫绍谦明显有点不耐烦。
　　贾冰蕙的语气也很郑重：“你们考虑好了，我这里也不能终止妊娠，本州法律禁止堕胎。再说，看你前些天那个高兴劲儿，绝对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胚胎还小，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何况，第一胎人流，以后怀孕会很困难。”
　　莫绍谦怔了怔，脱口而出：“这不是第一胎，是第二胎。”
　　“第二个？”贾冰蕙气急了：“莫绍谦你太不负责任了，你不想要孩子别拿童雪的身体糟蹋，已经打掉一个了还要打掉这个？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侩子手！你知不知道再打掉这个童雪有可能永远做不了妈妈了！你不想要孩子你不会用ＴＴ啊？童雪这么年轻为你受这么多苦你算什么男人啊？你这种人就应该ＥＤ！”
　　一番话把莫绍谦骂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紫，简直调色板。我也心惊肉跳，如果一辈子做不了妈妈……我不敢往下想了。我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如果不能做妈妈，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会有和我血肉相牵的人了……
　　不记得是怎样从医院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我就像一具空壳，走在棉花上，被人放在车上，只是一回到家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孕反应到不是晨呕或者巨吐，只是嗜睡。
　　等我醒来已经是暮色四合，我躺在床上，就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几乎不能爬起来。耳边一个劲的响着贾冰蕙的话：“已经打掉一个了，再打掉这一个，童雪也许一辈子也做不了妈妈了。”脑海中闪过莫绍谦敲开宾馆房间门时的愤怒；得知我这次怀孕时的喜悦；他在海边骑车带着我，轻松的吹着口哨；还有他那次微微颤抖的手指……我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还未隆起的小腹，那里有我们的孩子，他现在只有黄豆大小，他会一天天长大，慢慢长成小人儿的形状，他会在我的肚子里面伸懒腰，打哈欠，他会调皮的踢我，他将带给我世界上最剧烈的痛苦和最深切的幸福，他会长得像莫绍谦——我总觉得他是个男孩子，黑黑的眼睛，黑黑的头发，他会哭着找妈妈，他会对我笑，他一笑，我的世界就格外明亮……
　　客厅的灯光通过门缝微微照进来，只在门下窄窄的一线光亮。而外面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在静谧的冬夜里分外清晰。
　　“绍谦，今天去医院了？”
　　“嗯。”
　　“手术做了？”
　　“没有。”
　　“哦？”
　　“本州法律不允许堕胎。”
　　蒋教授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关切：“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莫绍谦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沮丧和无奈“医生说，打掉这个孩子，有可能造成终生不孕。”
　　寂静了许久，蒋教授才开口说话：“绍谦，还是留下孩子吧。”
　　莫绍谦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妈妈，我想要这个孩子……”
　　蒋教授反问：“那为什么不要了？”
　　莫绍谦似乎已经在一瞬间平静下来，声音镇定而平静：“我一直对她不好，我听到她在机场喊着我的名字哭，我以为她爱上了我，我才开始用尽力气对她好，我以为我们可以像最普通的恋人那样相爱，她会为我生儿育女，我们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一笔烂账，她不爱我，所以她不会留下我们的孩子，她要她的学业，她不要孩子。只要她能幸福，我都不会勉强。”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蒋教授的声音：“为了学业？仅仅是为了学业？”
　　莫绍谦回答说：“不管是不是为了学业，只要她不要，那就不要。我可以没有幸福，她不能没有。”
　　蒋教授叹了一口气，说道：“绍谦，我觉得童雪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你们缺少沟通。就像当年我和你爸爸离婚，其实不是性格不合，只是都太骄傲，不肯低头，宁愿这样误会下去。我坚持出国，你爸爸坚持要我留下来陪着他打理公司。我一意孤行的和他离婚，抛下你们父子俩去了德国。他自己带着你忙着公司一大摊子事情，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有多难，到了渐渐年长我才明白，尤其是没有母亲在身边，对你的性格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所以他不肯原谅我。其实我们非常相爱，只是不肯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迹。否则我们也不会离婚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婚。”
　　“绍谦，和童雪好好谈谈，你们只要去除了内心的隔膜，会是非常幸福的一对。如果仅仅是因为学业，那我可以想办法。”
　　莫绍谦已经非常平静，语言里没有一丝波澜：“妈妈，你和爸爸的事情，我小时候不明白，现在我已经３０多岁了，我早就明白了。你们的婚姻里没有仇恨，只有误解；而我和童雪从头到尾都是一笔糊涂账，她爸爸背叛了我爸爸，我禁锢了她３年，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她都没能爱上我，我只得用尽所有的办法换得她的平安。我爱她，可是我从来没对她好过，我折磨她，更折磨自己，她始终是无辜的。那时候她才１１岁，她什么都不懂，我现在才明白不该那样对她，可是太晚了。她要我放手什么，我就放手什么，我活该没有幸福。她不要孩子，那就不要。鬼迷心窍也罢，饮鸩止渴也罢，我只要她平安就好，幸福就好。”
　　我已经悄悄起身，站在门后，为了能听得更清楚一点，我慢慢把门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我看到蒋教授的表情很难过，她慢慢地说：“绍谦，５０知天命，妈妈已经快６０岁了，做母亲的，对儿女的愿望不是飞黄腾达，不是金银满箱，只是平安幸福。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对我说你没有幸福。妈妈老了，你和童雪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希望你们可以相亲相爱，执手偕老，可你们却走到了这一步，我很痛心。孩子……”她伸手抚摸着莫绍谦的头发，眼睛里全是伤痛和怜惜。这一刻她不是著名的材料学家，不是知名教授，只是一个悲伤的母亲。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卧室冲出来，扑到莫绍谦怀里大哭：“绍谦，我也舍不得啊，我也想要啊，这是我们的孩子，可是……”
　　莫绍谦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抚着我的背：“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明白，雪儿，我明白。”
　　在一旁的蒋教授却笑了：“先别急着做决定，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你们想要这个孩子，我试试看。”
　　莫绍谦一听这话激动的都站起来了，急吼吼的说：“妈妈，我要，我真的想要～～”
　　蒋教授微笑着看着他：“绍谦，你看你，怎么这么不镇定了？”莫绍谦有点尴尬的笑笑，慢慢的坐下。蒋教授转向我：“童雪，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看了看莫绍谦，他也正看着我，眼巴巴的就像个向妈妈要糖吃的孩子，我迎向蒋教授的探究目光：“我也想要，就怕学校开除，还有药品试剂……”
　　将教授爽朗的笑笑：“药品试剂不是大问题，我怀绍谦的时候还在读研究生，你们看他没什么异常吧？至于学校的事情，我想想办法，你们等我的消息。”
　　蒋教授早饭后就出去了，我和莫绍谦也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晚上我回来的时候蒋教授已经在厨房里做饭了，我跑过去打下手。饭菜刚刚端上桌，莫绍谦回来了。他连鞋都没顾上换就进了餐厅，盯着蒋教授：“妈妈，怎么样？”
　　蒋教授笑盈盈的看着他：“先去换鞋，洗手吃饭！”语气就像是面对的是一个３岁的小孩子。我看得有点心酸，要是我妈妈还在，我是不是还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呢？
　　等我们都在餐桌前坐定，蒋教授看着我们：“先吃饭呢还是先说结果？”
　　莫绍谦迫不及待：“先说结果！”我也紧张兮兮的看着蒋教授，就像两个等着老师念成绩单的孩子。
　　蒋教授说：“今天我去了Ｃ大，正式接受他们的邀请，从下学期开始，我就从Ｃ大任教了。童雪，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研究生？”
　　我简直被这个消息震懵了，蒋教授的研究生？我连忙点头，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百万大奖啊，我能不愿意吗？要不愿意就是脑袋被驴子踢了。
　　“妈妈，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啊？”莫绍谦闷闷的问。
　　将教授微微一笑：“你看你急得。当然有关系了。今天我打电话联系了童雪国内的系主任，他是我带的第一批研究生。他同意童雪只要把毕业论文Ｅ－ｍａｉｌ到他的信箱，然后他们答辩委员会在网上对童雪进行视频答辩。至于药品和试剂，我会尽量为你选择对孕妇没有影响的课程和实验。下边的问题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同不同意在美国注册结婚？”
　　“妈妈！”莫绍谦眼里闪着狂喜的光芒，他激动的语无伦次：“妈妈，谢谢你，我们……”他都哽住了，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
　　蒋教授微笑的看着我：“童雪，你同意吗？”
　　波士顿寒冷的冬天骤然百花盛开，我的目光迎向这母子俩，满心喜悦：“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