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半数玫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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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生活并不算容易。
阿多尼斯决定带着安西娅徒步穿越这片森林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他们跌跌撞撞地在茂密的树林中前行，劈开荆棘，创造道路。安西娅的伙伴们会为他们叼来甜蜜的果实，阿多尼斯也会狩猎猛兽。
然而，最令人担忧的是，这片森林出奇的大。他们已经在森林里前行了7、8日了，可依旧没有走出这里，来时的路已然淹没，只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以供前进。
这片森林笼罩着迷雾，危险诡谲，变幻无常。
不过幸好，被困于这片森林的，不是一个人。
与世隔绝的环境造就了孤独，孤独又迸发渴望，以及欲念的诞生。
阿多尼斯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柴火，橙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着，灼热的温度驱散了夜里的寒冷，光芒模糊地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安西娅合目靠在一旁的树下，亚麻色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又有几指垂落胸前，打了个卷。她的身上盖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披风，呼吸轻缓绵长。
阿多尼斯侧头注视着她的面容，目光落在了她弧度漂亮的下颌上，顺着白皙纤长又脆弱的颈部往下，又隐没在猩红的披风之下。
跳动的火光为她打上了一层光亮的阴影，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片染着暖橙色的肌肤裸露在外，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阿多尼斯蓦然地收回视线，目光穿过静静燃烧的火苗，最终消失在远方的黑暗里。
安西娅是一个奇怪的姑娘。
不论是她奇异的动物缘，还是她想要前往雅典的决心。
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悖论，她像是真切地存在于此，又如同一个破碎的幻境。
突然地，阿多尼斯就想起了前几日与安西娅的闲谈。
“安西娅，你是祭司吗？”
“诶？”年轻的小姑娘扬起头，满脸的诧异，纵使那双眼眸空无一物，也丝毫不掩盖其身上的勃勃生机，“为什么会这么问？”
“一般情况来说，拥有这种能与动物沟通的能力的人，不都是神明的祭司吗？”阿多尼斯一边动作干净利索地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一边随口回答。
他转过身来握住了安西娅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领着她避开了地上的残破枯木。
“不是祭司啦。”安西娅的声音清脆又动听，像是跳跃着的音符，与远方雀鸟的啼鸣交相辉映，“不过这的确是有些渊源的。”
她冲着阿多尼斯笑了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流连不肯散去。
她像是一切光明的宠儿，怀抱着希望与未来。
女孩的语调轻快，声音蕴藏着无限温柔:“是祭品呀。”
阿多尼斯愣了愣，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染上了讶异的色彩。
安西娅对此非常敏感。她快走了几步，又自顾自地站定，轻飘飘地笑出了声:“很惊讶吗？”
“有点。”阿多尼斯点了点头，却敛目不再多说些什么。
安西娅回过身，偏头看向他，动作不偏不倚，精准确切。
她似乎是在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可她又偏偏什么都看不见。
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下呼吸起伏的声音，微妙的情绪又蔓延出了暧昧，微风拂过发梢，阿多尼斯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站在原地，露出了自己最美丽的笑容，任其打量。
“您还真是温柔啊。”
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弯了弯唇角，仿佛是要将心中的郁气全都吐出。
“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安西娅笑了出来，抬首拢了拢耳旁的发丝，那双眼眸，就算毫无光亮，此刻也极为摄人，“我是逃出来的，身为祭品，不顾全村人的死活，逃出来了。”
阿多尼斯有一瞬的沉默。
最终，他却只是说：“你没有错。”
“是的，我没有错。”安西娅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应了下来，“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我的父母也没有错，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那么谁该为此负责呢？神明吗？他又做错了什么？得到总是要有所付出的。”
“这个世界本就对错不分，善恶不辨。我没错，但也不能说我做的对。说到底，也是只为了自己，为了更高的利益。”
“但神明还是偏爱我的。”女孩扬起了手，蓝色的小鸟落在指尖，“所以说我很幸运。”她兀自地笑了起来，眼中似乎蕴藏着广阔的天地。
阿多尼斯上前几步，犹豫了片刻，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没有言语。
安西娅的笑容滞了滞。
阿多尼斯的掌心温热，抚摸的力度并不重，那异样的触感不容忽视，因着突然的上前，他身上如同玫瑰一般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因失去了视觉而致其他感官越发灵敏的安西娅感到颤栗，仿佛被这靡丽的气息包围，令她头晕目眩。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指尖的小鸟已因受惊而飞走，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似乎这样便能带来安全感。
突然地，安西娅就想叫叫他的名字，轻轻的，不含任何意义的，呼唤他的名字。
“阿多尼斯。”
在万丈光芒之下，阿多尼斯忽然就想起了阿芙洛狄忒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界在我眼中，也不过如此，我只恳求你的爱怜。
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他却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万物皆失去了色彩，唯有你是如此鲜活。
神明啊，我恳求你的爱怜，请您爱我，请您怜我，请您永久的——注视我。
此时此刻，安西娅便是神明。
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能裁决一切的权利，予取予夺。
阿多尼斯察觉到了危险，随之而来的，便是惶恐。
趋利避害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在令人不安的未知面前，当主导地位被剥夺，他下意识地挪开了脚步。
一瞬间的杂念突然变得静谧起来，随即从四面八方迸发出嘈杂而充满生机的色彩。
虫鸣鸟叫，树影婆娑，枝叶摩擦发出了沙沙的声响，灿烂的阳光落在大地，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模样。
阿多尼斯抿了抿唇，他听见花朵绽放的声音，可一切都不及自己的心跳那样清晰。
一下，又一下。像是不知名而危险的鼓动那般，血脉在身体里流淌，最终全部汇集于此，膨胀、发酵、最后炸开。
他感到心悸，又有酸涩随着血液流进心房，扩散至全身。
莫名的情绪剥夺了他的思考。
安西娅说：“阿多尼斯，你见过神明吗？”
阿多尼斯蓦然从深沉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沉默地握紧了拳头，对此避而不谈。
远方传来了野兽的嚎叫，阿多尼斯收回了目光，拨弄了下静静燃烧的篝火。
真是个危险的家伙啊。
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安西娅。
如花绚丽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半数玫瑰（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