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SIDE C 冬季长跑·三轨 ...
-
医师把顾城的脚捉在手中，一边轻轻按压，一边问道：“这里痛不痛？”
“不痛。”
医师点头，又将脚腕缓缓向右转动，这次不用等到询问顾城已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痛？”
“嗯。”
放下他的脚，医师拍拍手站起来，“还好只是扭了一下没伤到筋骨，不过肿得挺厉害的，先敷袋冰再说吧。”说着就出去拿了冰袋给顾城，“来来，压在脚踝那里。”再一偏头望向陈翊航，“你跟我去开药。”
门被轻轻带上，顾城呵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才把寒冷彻骨的冰袋猛地贴上自己的皮肤。一股凉意瞬间从脚踝漫上全身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门外的说话声模模糊糊似乎离得老远，他一动不动地保持团身的姿势，注视着渐渐褪去血色的脚。
“哐哐！”
两下敲门声打破了片刻的安静。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城霍地抬头。是朱晨曦！不，明明还没下课，不可能的，会刻意敲门的应该是李溯才对。否定掉开先莫名的猜想，顾城自然地望向门扩大的缝隙。
！！！
骗人，居然真的来了……
朱晨曦修长的身影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大概是因为来得并不怎么匆忙的关系，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眼里的担忧透漏出他与平日的不同。
“我以为——”顾城地说：“你会下课才来。”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好好学生朱晨曦上课期间不开机，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的短信，最后只能麻烦张佩容。
“正好是自习课，所以没有关系。”朱晨曦淡淡道，看着顾城肿得馒头似的脚踝拧起了眉头，“伤怎么样？严重么？”
“还好，没伤到筋骨。”
听到这个消息，朱晨曦脸上才缓缓恢复笑容放心在他身边坐下，“太好了，就看起来的话还真是有点不乐观，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好好休养几天了。”
话是停住了，顾城却不给面子的没有回应。被人特地赶来照顾，还是个和自己不对盘的人，真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又无可奈何。他不想勉强自己说话，有这种习惯的从来不会是他。
朱晨曦并不在乎他的冷淡。毕竟有十年了解，他们互相之间还是摸得着对方几分脾气。
“敷完冰袋需要回家么？”
“？”顾城不禁抬头看他——这种事压根儿连想都没想过。倒不是说有多爱学习，只是数数上学这么些年，他还真从没请过一次病假。
见他满脸不解，朱晨曦只好又道：“扭伤二十四小时内最好多冰敷，所以还是回去吧。”
“呃……”顾城迟疑着，他想起没法再考的冬季长跑、离开时叮嘱过会尽快回来的郭淇还有今晚注定取消生日会。他妈的，好好的一天，怎么触上了这么大霉头？唉，只能一会儿给郭淇打电话了，顺便让他帮忙请假。
“好吧，一会儿就回去。”瞥了眼朱晨曦，他迟疑地换下几乎降到冰点的右手，用左手按住冰袋。
冰水顺着脚流下，烦躁地盯了半天，他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住，“你不问我问什么受伤？”这个时候不是正好体现的他的体贴有礼么？又在卖什么关子！
朱晨曦顿了顿，像是一时间没听得太清楚。这片刻的迟疑立马让顾城后悔了，只要是正常状态他都不会多话。
他一向不需要其他人的关心。
摸摸鼻子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以为你不想说的，抱歉，那顾城是为什么受伤呢？”
顾城皱眉，朱晨曦不知从何而来的歉意和一味顺受的态度让他不大舒坦。冷哼一声，他没好气地开口：“正要去参加长跑，下楼的时候，陈翊航——”
“哐哐！”
该死的，又是谁！顾城狠狠闭口，恼怒的目光直接投向推门而入的李溯。
无论哪个人，在紧张时对于外来者的排斥都比平日强些。
李溯当然察觉到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幸好朱晨曦已经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化解掉她的尴尬。
“会长，这是医师开的药。”李溯详细向他说明注意事项，条例清晰，其间夹杂了不少“抱歉”“真是对不起”之类的词语。
顾城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的身影：相距大半个头的身高差，同样专注认真的表情，仰头看朱晨曦时，李溯天鹅一般露出优美的颈线。
两人友善和谐的感情显露无疑，说不定，关系还不只这么简单……
“顾城。”
他回神，点点头示意她说话。
李溯面露难色，缓缓道：“医师说你需要静养，一个月内，禁止体育运动。”
什么！“一个月？！”顾城大声重复，“那我连补考都参加不了了！”整整五十分就这么丢了个干净，那他月考还考P！
“对不起，对不起。”李溯更加恭顺，小心安抚一脸不满的受害者，“我……能帮得上点小忙，及格分应该可以拿到。”
“……”才三十分。凭顾城的身体素质原本稳拿满分，如今面对如此落差，他能憋住满腔怒火就不错了，实在无法对李溯表示感谢。
倒是旁边的朱晨曦突然插话，“我来想办法吧，李溯，谢谢，就不用麻烦你了。”
笑容不知为何收敛，眼里的郑重其事好像在告诉自己这件事是有多不好办多让他为难。
切，谁稀罕。
顾城挑眉，幽幽道：“不愧是学生会长啊。”
◇
“嘟嘟嘟——”
顾城把手机举在耳边耐着性子又拨了一遍，受伤有一下没一下地把需要带走的书抽出来。
“喂？”对方终于接了电话，可传来的却是元气少女活力十足的声音。
是郭淇的同桌。
“秦小萌？郭淇呢？”扯了扯脖子上不太舒服的项链，他其实已经越来越习惯这条多出来的东西。
“不知道，他跑之前让我帮忙看东西，刚才还看到的。”
背景里有如潮的喝彩声，顾城不得不在嘈杂中凝神去分辨她的声音，“你看到他就给他说我回家了！”
“啊？哦，好，好。”
收了线，他只觉郭淇应该已经回医务室找他去了，心里难免歉疚，无奈看到等在教室外的朱晨曦，也只能两三下整理好书包，一瘸一拐地跟着回那家伙家去。
既没有拐杖又不要人搀扶，一路走来顾城自然是毫无速度可言，朱晨曦无怨无悔地跟在旁边脸上硬是丝毫不耐烦都没有反弄得他有点过意不去。而这样的感觉在到达房屋底楼时终于到了巅峰。
顾城望着长长的楼梯，如果要像在学校一样一阶一阶蹦到七楼，任谁都会嫌烦的。
偷偷瞥了眼朱晨曦，他在他身后半个身位，正静静等着他的动作。
想顾城开口确实很难很难，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别扭到了一定程度，但要他拉下脸——想都别想！
所以，还是顽强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跳上去……？
正在犹豫不决时，朱晨曦见他久未做决定便当机立断半蹲下身，将尚步发育完全的脊背直直地横在顾城眼前。转过头朝顾城颔首示意，那双锃亮的琥珀色双瞳是那么澄澈温柔。
顾城怔了怔，就在上一个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光。
那双眼里并没有悲天悯人、喜乐不兴什么的听过见不着的遥远情感。只是很单纯地每次同他对视，他都会有一种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包容的感觉。
虽然表面上不那么对他胃口，但其实就算是在他想象中，朱晨曦就是个可靠的少年，一定非常多的人都愿意依赖着他。
“顾城。”
头痛地晃了晃脑袋，自己怎么又走神了，是这两天都没睡好的，关系吧。
慢慢伏到眼前的脊背上，两个膝盖窝被一钩，自己便腾空而起到了他背上又自然而然地揽住他脖子。
等等，这是什么状况，他竟然没想到要拒绝！脸“扑哧”一下开始发热，来不及拒绝朱晨曦已经稳稳迈开了步子。靠太近了，近在咫尺的呼吸，柔软的发丝贴在脸侧骚动，可以看清他脸上薄薄的一层绒毛。可不可能有人会相信连这个人也是柔柔软软的没有钝角？
止住脑子里有的没的乱想，顾城深吸两口气扭头不去看他，可又发现自己像是故意把头往他那边靠。拜托这算什么啊！果然是最讨厌贴身接触，怎么着都不习惯！
已经到了第四层，朱晨曦有些微微喘气，“之前你说你为什么摔倒还没说完呢。”
明显是想帮他转移注意力，可他要是觉得自己是个粗心大笨蛋就完全是猜错了！本来没想起，偏偏又要提及——
顾城眯眼，语气似有讥诮，“李溯没有告诉你么？你们开先在治疗室外面。”李溯既然等在外面，而两个人又这么熟……朱晨曦，你何必这么虚伪？
◇
很长一段时间，顾城只有在回忆中才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即使经过心海长久的冲刷，依旧感到那些过往随着每一次呼吸，在心口起伏跳动。
后来他们选择亡命天涯，缺衣少食营养不良到体育课晕倒的人为什么不是他？如果未成年人打工那么困难，夜夜在外精疲力竭的为什么不是他？扶着重病的他回到金刚不破的牢笼，每一次趔趄摔倒被压在下面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
年少时愚蠢懦弱地逃避都在一遍遍嘲笑着自己，他所未曾脱口的期盼和苦衷到现在也全部明了，落空的可笑决心，无知的重重怀疑……
三百六十五天，三千六百五十天，三万六千五百天，属于他的记忆，是永远的。
晨曦是他生命中不落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SIDE C 冬季长跑·三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