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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莲之玉碎缘生 ...

  •   初夏时节,江南的莲子已熟,采莲人相约摇橹并行,在绿意盎然的荷塘悠然穿梭。芙月和往年一样,仰卧在爷爷的小舟上,脸上盖着一片圆盾形的碧绿大荷叶,河风阵阵吹来,荷叶的边缘像波浪一样起伏摇曳,芙月眯着眼睛从荷叶被吹起的隙缝中凝望着湛蓝的天空。天上的云彩瞬息万变,被风一吹又是一番模样了,芙月一直呆呆地看着。荷花的馨香和着采莲人嘹亮的歌声与夏日里熠熠的阳光扑面而来,空气里溢满了甜甜的味道。夏日微醺的睡意袭来,芙月渐渐入梦,手上紧握的一把莲子也四撒在一旁。小舟渐渐驶入了荷塘深处,开始左右摇晃起来,爷爷转过身,用橹撑好船,招呼芙月起来采莲子。“月儿,快采吧,采好了我们就赶去集市,这些新鲜的莲子可以卖个好价钱,到时候爷爷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莲玉簪。”
      “莲—玉—簪”,芙月默念着这三个字,感到熟悉而又陌生。她想起很小的时候伏在母亲的肩头,最爱把玩的就是母亲头上的一支玉簪步摇,灰褐色的沉香木簪尾端镂刻着一朵莲花,镂空处系着一缕青丝与金丝线编织成的细绳,下面挂着一朵羊脂玉的莲花,温润洁白,闪着莹莹的光,中央的花蕊用蒸粟黄玉点缀着,翡翠做的垂珠莹润光亮,像极了莲蓬中成熟饱满的莲子。她最爱用稚嫩的小手紧握着那些垂珠,再一下撒开,听珠子相互碰触的声音;在母亲的背上玩耍时,她爱攀着母亲的发髻,爱嗅那发簪浓郁的香气和母亲清幽的发香。那声音像泉水叮当一般清脆悦耳,那气息像绵长的美梦一样馥郁芬芳,然而这一切却已化为了遥远的记忆。芙月早已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爷爷说母亲在一场大火中死去,一根烧焦的房梁使自己与母亲阴阳相隔。母亲在紧急关头将自己抛出,那个哭泣的孩童竟在被抛掷的一瞬紧握住了那支莲玉簪,仿佛握住了自己一生的秘密。玉碎了一地,熊熊的火光映照出木簪上的两个字——“尉迟”。
      在很多个夜里,芙月就着微弱的星光仔细端详那支幸运的木簪,细细摩挲着那两个字。她并不识字,记忆中木簪上似乎并没有字,记忆中也没有爷爷,记忆中也没有那场大火。她疑惑自己的记忆怎么缺少了那么多重要的时刻,也许只有爷爷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吧。她却并不询问,只是默默地将不解的种子埋藏在心中,直到在拥挤的集市里一眼看到了另一支莲玉簪,又重新唤起了她对母亲、对过去的思念和怀想。沉香木簪少了玉莲花显得孤零了许多,芙月想,也许可以把这支玉簪上的莲花解下重新系在母亲的木簪上,爷爷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给了小贩一些定钱,约在下一次赶集的时候买下这支玉簪。爷孙两人在荷塘里往来穿行,渐渐的,小小的舟上载满了山丘似的新鲜莲蓬,清新的香气随风四溢,芙月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又闻到了母亲久违的发香。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嘞,咬一口嘎嘣脆,唇齿留香...哎,小姑娘,来一串吧”“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祖传秘制玫瑰胭脂,老夫人点一点保管您容光焕发,小姑娘搽一搽保管您芳颜永驻,俏媳妇抹一抹叻,保管相公见了都要抖三抖!”小贩逗趣的吆喝惹得芙月连连驻足,她小小翼翼地揣着卖莲子得来的几钱银子,和爷爷一起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寻觅。一个挑货翁的摊前涌满了花枝招展的姑娘,大家纷纷埋头在摊前挑选饰物,各式各样的珠、玉、钗、钏让人应接不暇。芙月搀着爷爷快步上前,看到自己心水之物正在一个妇人的手中,不由得心中一紧。老翁看见了芙月,与妇人言语了几句,将玉簪重新取回递到了芙月面前。芙月感激地接过,付了剩余的钱,和爷爷欢喜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驾...驾...让开,快让开,这马蹄可不长眼那。”远处传来嘈杂的吆喝声,和着嘶嘶马鸣,拥挤的人群来不及追寻声音的源头就迅速向两边闪避开来。闪出的便道中两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一前一后地驰骋着,引得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行到闹市之中,道路愈显狭窄了,领头的骑马者仍然没有减慢速度,快速挥动着马鞭,硬要在这局促的境地闯出一条道来。“哎呦,啊...”在他回头示意后者加快速度的瞬间,黑马被嚼子拉着偏离了便道,来不及刹脚就冲向了人群。骑马者听闻了那一声喊叫,待他回转头来,芙月已侧伏在地,手中还紧握着那只玉簪,玉已四碎在了一旁。“月儿,月儿”爷爷顾不得质问那肇事者,颤巍巍地想要扶起芙月,怎奈年事已高,腰弯在半途就僵住了。“四喜,看你做的好事!”“少爷,我,我还不是着急嘛,夫人她就要...” 一位白衣少年轻踩马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芙月两爷孙面前,“老人家,您受惊了,姑娘,你没事吧”他一面安慰,一面扶起了芙月,为她掸去了衣衫上的浮尘,待到他想当面向芙月躬身道歉时,却分明透过她凌乱的青丝,看到那明亮的眼眸饱噙着晶莹如珠的泪。他最见不得女子落泪了,尤其因着是自己的过失,又平添了些负疚的成分,正想快速找些安慰的言语时,一抹鲜艳的红闯入眼帘。“姑娘,你的手...留血了,快,我带你去看大夫。”顾不得多想,他撕下白衫的一片衣襟,把芙月擦伤的手包扎好,又朝前去牵自己的马。“少爷,我们还是先回家去看夫人吧,夫人都昏迷好多天了,老爷说了,夫人昏迷的时候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啊,老爷说了,恐怕,恐怕...”四喜没有说下去,急得是满脸通红,这几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的赶路,眼看就要到家门了,却被自己的过失耽误了行程,他不禁显得有些焦灼起来。白衣少年拉缰绳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说道:“四喜,你先快马加鞭回家去,告诉我爹我很快就会回来。”“少爷,夫人久病床前,一刻都耽误不得啊,要是晚了,我可,我可担当不起!”“你胡说,我娘不会有事的!”两人争执期间,芙月默默无语,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碎玉,心里是无尽的悲楚。
      “二位小哥,这点小伤无伤大碍,我带小女回家搽点药酒就是了,贵府尚有要事,我们不敢耽扰”,爷爷见这少年虽彬彬有礼,但随从却莽撞毛躁,料想也是纨绔子弟,为不想横生是非,执意拉着芙月要走。“老人家,可是......”少年还欲上前拦阻,脚下却被什么硬物硌住了,抬脚一看,却是那几块碎玉。此刻,少年才猛地惊觉过来,抬起头来却不偏不倚地迎上了芙月悲戚的目光。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个女子的眼泪想必定是为这碎玉而流,也许这玉并不算贵重,但定是一件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少年俯身将这些碎玉的残片一一拾起,又解下随身系带的一块翡翠一并交付到芙月手中,“姑娘,我二人一路舟车劳顿,现在身上并无多余银两,这是我的一块玉牌,你且先拿去,待我先回家处理家事,事后必定登门赔罪,以慰千金受惊之躯。”芙月被这诚挚的道歉打动,抬眼看时,手边那个碧绿翡翠上两个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尉迟”,她从小与爷爷相依为命,谨遵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并未习过学,认过字,但这两个字形她却早已从母亲的玉簪上熟稔于心。也许因为这份熟悉,她瞬间对这场意外少了些许惊惧和埋怨,对那位少年以及那个莽撞随从的侵扰多了些许理解和释然。“姑娘,今天是我多有冒犯,这是我家郢轩公子,我们住在城西龙跃镖局,现在真有急事,我们得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道歉。”四喜边说边前去拉少年的马缰,催促着少年赶快上马,爷爷也赶紧搀着芙月要回家,芙月颤颤地向前走着,带伤的手紧握着少年的翡翠。走过少年的马前,手执缰绳的少年还在低声询问:“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城东莲月湖畔”一问一答间,只听得两匹骏马扬蹄嘶鸣,瞬间绝尘而去,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中。芙月不知道,今日的这场意外竟会注定两人生生世世的缠绕不清,这最后的简短对话竟会成为两人日后重逢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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