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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若扶木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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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木:生于日落之处,神树,青叶,赤花
扶桑:生于日出之处,神树,青叶,赤花
——楔子
我叫朱槿。
槿:落叶灌木,叶子卵形,互生,掌状分裂,花钟形,单生,通常有白,红,紫等颜色。
朱槿:落叶灌木,叶子卵形,互生,掌状分裂,花钟形,单生,红色。
我生于雪国,母亲怀抱着我为我取好名字。忽然悲泣,将我塞进父亲的怀里,仓皇逃走。
奶奶提起母亲的时候都是恨恨的,她说她是个有神经病的女人。奶奶看到我的时候也是恨恨的,她说我和母亲一个样子。
记忆中,没有拥抱,没有亲吻,亦没有温暖及爱。雪国的冬如此刺骨,只有茫茫,茫茫的白雪。
上大学的那一年,我选择了遥远的南方城市。握着父亲给的钱,毅然决然的离开,并决意不再回去那个寒冷的冰窟。
拖着简单的行李,推开宿舍门。一个女孩朗声说“你好,我叫扶桑。”我看着她,那个笑容甜美,美丽得让人心疼的女孩。眼前浮现大朵大朵繁盛的扶桑花,火红热烈。
很久以后,当我说起那个画面时,她朗声大笑起来,说,“槿,在那个瞬间,你爱上我了吧。”无奈的拍她的脸。我承认,任何一个人在看到那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时,都会忍不住心悸的。她说“槿,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只看了我一眼,表情冰冷,然后转过脸去,不再理我。你不像是个女孩子,而像是个不羁的浪子,没有朋友,四处为家。”
我没有朋友,扶桑是我生命中带着朋友这个意义出现的第一个人。我还记得那个场景,她嘟着小嘴,脸微微皱起来。然后不离不弃的跟在身旁,帮我去领被褥,整理床铺,带我走遍整个校园。当看到她瘦小的身躯跑来跑去时,心中有温暖的感觉。然后我们成为朋友,行影相随,仿佛注定。
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奶奶对我恨之入骨,说那个女人和我毁了父亲的一生。问父亲是否如此,他只看我很久,然后叹气离开。
他们从未对我讲过母亲,家里也从未有过她的照片。我不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一切。
从小一个人玩,没有伙伴,亦没有玩具。什么也不做,只是沿着铁轨跑很远。在傍晚的时候缓缓向回走,记住了那落日的景致,美丽绝伦。家中没有焦急等待的父母,等待着的,只有奶奶的一顿毒打。可是依旧会去,乐此不疲。
和扶桑不在一起的时间,是每周日晚,是我去外面学画的时间。每晚,一个人背着巨大的画板,穿过弯曲黑暗的小巷。回到学校,然后在上床睡觉时,扶桑爬进我的被窝,两个人聊天。常常她就赖着不走,沉睡过去。溺爱的摸摸她的头发,拥抱她入睡。
在那个夜晚,走过深暗小巷的时候,听到顿重的呼吸声,仿佛某种野兽。然后我看到他,一个男子,弓着背脊坐在地上。脸隐在夜色的暗影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轮廓突起,异常坚毅。月光下他的白色衬衣有斑斑黑色印迹,是血。血腥的味道闯进记忆,异常熟悉。
奶奶的藤条狠狠的落下来,直至在背上留下条条血印,血液渗出,肆无忌惮。
他们惊慌失措,父亲背着我拼命的跑。
我在血腥与汗味的交织中昏睡过去,睡眠安稳。那是我第一次与父亲那样的接近,在我懂事以来。
也是那次,我知道了有一种病,叫做血友病。我知道我要小心保护自己不能弄伤自己。我知道奶奶的藤条再不会落下,我知道我得到了多一点点的不晓得是叫做爱还是叫做怜悯的东西。
我随时携带可以止血的东西。因为他们不被禁锢,些许的空隙,便会夺胎而出。
稍怔,我拿出那些药,为他止血。
看他,他饶有兴趣的注视。内心慌张,收好东西,仓皇逃走。
那晚,自己保留了些许。对扶桑讲画室里的事,略过了那男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又也许,我是知道的。
扶桑是个绝美的女子,追逐她的男子很多,其中不乏优秀之人。可她就是不要,一个也不要。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过问。
那天,见她与一男子争吵。
他说,“我喜欢你。”
扶桑表情愠怒,“那又怎样,我并不喜欢你。”
他拉扯她的手稍加用力。
她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狠狠的一巴掌甩过去,然后看到我,挣脱他跑过来。“槿,我们走。”
扶桑一路的发泄,说那男子的难缠,“听说他在学校打架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一巴掌都躲不过,真是没种。”
我只是说,“他可以躲过的,可是他没躲。”
“切,能躲干嘛不躲啊,我才不信。”
我只是重复,“他可以躲过的,可是他没躲。”
“好吧。”扶桑表情奇怪的看着我,挽着我的手臂有些用力。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扶桑的聒噪,并且心生厌烦。
还小的时候,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他们跑过来用小碎石丢我,一边嚷,“没妈的孩子,没妈的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拉着一个男孩子不放,和他扭打一团。直到我用石头敲破了他的头,才停止下来。我气喘吁吁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便只是哭叫,招来了很多大人的围观。他们每一个人都来推我的头,并且大声的咒骂。
“这个野种,跟她妈一个胚子里出来的。”
“可惜了她爸这么好的一个人了。”
……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你们才是!”
我不停不停的捡石头扔他们,我看到他们的手脚铺天盖地的打过来,我就在那咒骂声中晕死过去。
再次经过那个巷子的时候,我又看到他。他靠在墙边的阴影里,表情模糊。
我知他在等我。
“槿,你是叫槿吗?”
我并不回答。
他说,“听说你是扶桑最好的朋友。”
我不置可否。
他说,“我要你帮我。”
他说“要”,那并不是“请”,“要”是一种要求,仿佛命令。我早知道,可是我不会,我不会要你得到她。”
“对不起,我不会帮你的。”仿佛某种挑衅,他大概不会认为他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会拒绝他。他在我的面前晃动他的拳头,我不怕这些,我并不惧怕。
他缓缓把我逼进角落,身体压迫过来。他的嘴唇就在我的唇边,他开口说话,仿佛咒语,“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他说,“我要你告诉她我的名字,若木。”
那些零言碎语中,终于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
母亲很美很美,父亲是她的追求者之一。
可是母亲却爱上了一个有钱的有妇之夫,并跟着他南下到了这个城市。是的,我为着她而考到这个城市,只为寻她。
她怀孕,可她知那男子不要。她便一个人悄悄的跑回故乡,父亲收留她。他以为对她好,一心一意的照顾她,她便能够回心转意。可是,她生下那孩子便走了,并再没回来。
她后来又怀过孕,生下一对龙凤胎,分别送给了那个城市的两户人家。
她叫做槿瑶。
生活是一张交织的巨大的网,说不准一个什么人就和你扯上关系,千丝万缕,无法断绝。
若木的出现打乱我所有的生活。
每晚,若木都等在巷中,拉扯我,要我讲述扶桑的事情,要我给他传递信件。他说,“槿,你喜欢我吗?因为喜欢我才不肯吧。”他侧靠在墙上,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着他,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异常清晰。
我说,“我并不喜欢你,我爱你。”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这样才能吸引她的注意,这样她才会关注你。”
他把我按到墙上,粗暴的吻我。我的心里异常疼痛,无法抵挡那汹涌而至的悲哀。
拿着母亲的照片,拿着母亲曾经寄钱来的那个地址,开始艰难的寻找。因为那个地址,只是一个城市。
我把目标锁定在那些豪华昂贵的房子。父亲说那是个有钱人。
寻找,日复一日,疲惫不堪。
“你爱上他了?”扶桑问我,神情落寞。
我已很久都不再理她。
“槿,为什么我拒绝那么多男孩的追求。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们两个相依相偎多好。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好吗?”
“槿,我那么爱你。”
并未想到,原来扶桑喜欢的是女子,是我。
“扶桑,可是我爱的是若木啊!我是真的爱他。”
我说“扶桑,你不要阻拦我。我只是把你当妹妹,我不会爱上你的。”
“槿,不要这样对我。”
忽又厌倦起来,不再想说话,转身离开。
“槿,你会后悔的。我不会让你得到他的。”扶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绝望,愤怒,伤心欲绝。可我已无办法,我那么爱他。
终于寻到,在一栋别墅的花园里,一个女子在修剪花枝。那样恬静,那样美。她一点没变。
我说,“那是什么?”
“这花是朱槿,美吗?”淡淡的笑容,她请我进去。眼睛迷乱,花园中那成排的灌木竟都是朱槿。
我说,“槿瑶,你想念那个孩子吗?那个被你抛弃在遥远雪国的孩子?”
“槿,你是槿吗?我的孩子。”我看到她的脸,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砸,她的手颤抖着抚摩我的脸,“我的槿。”
我不恨她。在我爱上若木以后,在我看到成片的朱槿后,我原谅她了。爱情都是自私的,何况,她还记得我。
只是,后面发生的事让我猝不及防。
她后来偷偷的去看过那对龙凤胎,说他们很好,还跟他们的养父母要到他们的照片。我看着那些照片,惊住。她的声音还在絮絮,却如此刺耳。她说,“……若木……扶桑……”
我们三个为着爱情相互纠结,然而却是如此亲密的亲人。
酸意从心底源源不断的冒出来。眼泪溢出,漾满整张脸。
拿着那些照片回到学校,疲惫不堪。我想我应该是在做梦,我想我应该回到床上去,然后让梦醒来。
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宿舍因放假而没有其他人。在我的床上,若木和扶桑赤身裸体的拥抱在一起,头发凌乱。
扶桑的眼睛妩媚而挑衅,她这是在报复我。
可是,可是。
“你们是兄妹啊!”
心脏仿佛被一种藤蔓植物缠绕,收紧,一点一点吸取掉养分。他终于苍白,虚弱得丧失了生命。
我把手中的照片用力砸去。那时他们从婴孩时起逐渐成长的所有照片,一张合影的满月照,两个人那么的像。
“你骗我!我不信!”若木的手用力的卡着我的喉咙,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我们的母亲,槿瑶。”掐死我吧,这是我一手促成的结局。
两个人失魂落魄的离开。我像只被囚的小兽,愤怒,绝望,自己与自己搏杀。
忽然想画画。用红色的颜料大朵大朵的画赤色的花朵。
突然有顿重的坠地的声音。奔向窗子,我看到那两张脸。他们仰面向上,血液在他们的背后开出诡丽的花朵。
内心异常疼痛,却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我想继续做画,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红色的颜料。
用刀子割开自己的手指,一笔一笔的画着。赤花在血色中怒放。我听到扶桑和若木在背后轻轻的叫我“槿,我们走吧。”
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