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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公,今晚你歇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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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檀,我儿子呢?”段母趾高气扬地看着她,身后丫鬟手捧红木托盘,红檀轻轻吸气,便知那精致瓷碗里盛的又是加了薄荷的金丝蜜汁青杏泥,清新的酸甜汹涌溢入鼻尖,郁红檀低着的脑袋忍不住偷偷往丫鬟手上瞥。
“问你话,你光看她作何?我儿书房之地岂是你这等乡野妇孺可随意迈入的?”段母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斜睨红檀,虽是施了脂粉,却也遮不住眼角下风霜留下的细纹。
“娘,相公他外出买墨去了,说是下午就回。”比起初来段府那会儿,现在的红檀俨然脸皮子加厚,说谎都圆润无隙。“红檀在相公书房,也只因听从吩咐,收拾杂物而已,稍后就出去。”她想要学那闺秀巧笑嫣然,咧嘴刹那瞬间惊了段母。
段母眼睛瞪圆,“得了得了,莫那你那口牙齿出来吓人,收拾好赶快离开。”段母心疼儿子,莫说儿子自小眼界高,就连她都看不下这新娶媳妇儿,随手在府上捡个丫头也比她好上大截,看她刚进门那会儿,一个冬季就换了两身袄子,裹得连张脸都看不见。虽说眉目算得清秀,可那副参差不齐的门牙实在令人倒足胃口;据她自己所言,识得的大字加起来不过三百,行为毫不讲究。总体说来,就是段家单传这一代,娶了个乡野丫头,若不是段父性子太过倔强,她早已翻脸。
红檀走出书房时,窃喜,相公向来惧酸,却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蜜汁青杏泥,其实那碗子什物,很快就会入她口齿了。段家乃书香门第,对段漓读书管教甚严,可红檀知道,相公和她一样厌恶那些大字,每回都能借她溜出去,奖赏便是今日段母送来之物。
回家的段漓眉目清爽,白色袖子扫过她随意盘起的发髻,指尖一弹,红檀便惊叫起来:“相公,你下手重了!”
段漓挑眉,他当然知道重了,而且还是有意的。清风徐来,吹起他月牙色绣着嫩色花瓣的腰带在空中飘摇,看得红檀眼睛都直了,直到那腰带吹起又落下,反复几次她才醒过来,呆呆地望着段漓:“相公,你何时换的衣裳?”她明明记得,他出去时身上所穿是她亲手洗过送去的暗紫长衫,怎的就成了白色?
段漓本想炫耀一番,听得她这话,脸色有些不自然,吱唔着随意应付道:“那衣裳染了黄泥,我把它扔了。”
“扔了?”红檀眼里满是惊异,“那么好的布料,值得多少银子啊,拿回来我洗干净就是了,扔掉怪可惜。”她停顿片刻,犹豫开口:“相公把它扔哪里,我去捡回来……”
段漓皱眉,这妇人也太寒酸多事了,若让外人直到堂堂段家媳妇出去捡破衣,岂不让人笑话。他不想再与她谈论这个问题,挥袖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还只走出几步远,又被红檀拉住了衣角,“相公,你今天去的哪里,这城里怎会有黄泥?”其实,她并无他意,只是怕段漓用黄泥之说敷衍她,作为妻子,就应阻止夫君的太过挥霍,勤俭持家。
这下却彻底惹恼了段漓,他乃段家少爷,穿件新衣服又如何,想扔多少便是多少,还无人能管。“别再跟我纠缠这事,否则以后再不给你蜜汁青杏吃。”语气颇为不善,除了威胁还隐隐带着几分怒气。眼见红檀还抓着他的衣角,赶紧扯开,“这衣服我才换上,别乱扯,放开。”
晚饭间,一家人坐定,段母今日格外高兴,段家小女菡萏说是有了意中人,就连平日话不多言的段父也在问话,只有红檀坐在最偏的角落,眼睁睁看着他们讨论的那些奇怪礼节,不知所云而插不上话,偶尔低头扒大口白饭,没有人动筷的情况下,她不敢夹菜。吃吃停停,眼见一碗米饭已经尽数下肚,其他人似乎仍未将注意转移到饭桌上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大盘烧鸡,红檀心里默念:没人吃你多可惜,我不是贪吃,只是为了不浪费,不浪费而已。最后的口水咽下喉间,她偷瞥了下众人,悄悄伸出筷子往烧鸡戳去,却在离那盘子还有一半距离的地方被另一双筷打落。原来,自家相公注意她许久,眼看她要对烧鸡大不敬,伸筷制止,还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默默将筷子收回。
红檀重新安稳坐定,心里有些泄气,埋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向左移一步,向向右移回来,循环往复。段漓一脸得逞的笑意更加明显,有意无意地看着那红檀犯傻的模样,自己倒是抵起筷尖夹过鸡腿,慢条斯理地轻嚼起来。
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城西的绸庄老板亲自送了衣服过来。红檀抬头,段漓手上的鸡腿已经只剩骨头,她小嘴半张,怎么也合不拢了,看着段漓微带挑衅的目光,手掌紧握成拳头,又骤然松开。
城西绸庄是全城最有名的布料店,光是价格就令全城大半的人不敢进店,只能远远观望从绸庄里出来,那些换上新衣的贵人。此次店老板亲自来访,段老爷自然得接见。
送来的不是新衣,恰好是段漓所说,染了黄泥而扔下的暗紫长衫。此刻,那衣物完好地躺在绸庄老板双袖上,他笑容满面双手奉上:“今日段少爷遗落在小店的衣裳。”
段菡萏动作倒比段漓更快一步,她盯了店老板许久,又打量着哥哥身上新衣,恍然大悟:“哥哥这衣裳是在城西这家做的吧,今日我看苏蓉蓉也是这身,难怪总觉眼熟。”
段漓抿唇,“这衣服穿得人多了,秦老板,是吧?”
秦老板微怔,连忙点头说是。
红檀垂下眼帘,默默地往后退去。
回房的路上,松散的发髻突然垂落,青丝散漫。她想起下午段漓拂过她脑袋的衣袖,方知缘由。
段漓回屋的时候,红檀正坐在床沿,姿势不雅,赤着脚丫半吊在外,不停摇晃轻摆。见段漓来了,赶紧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从床上跃下光着脚跑到他面前。
“你不怕冷吗?”他盯着红檀露在裙外的圆润饱满的脚趾头。
她微微向后退了小步,憨笑着说:“不冷,以前这个时候山上比这凉多了。”她还以为,段漓会指责她不知礼节。
段漓挑了张椅子坐下,撑着脑袋问她:“你在山上呆了多少年?”
“也不全是一直呆山上,八岁以前是在草原里的,很大一片草原,阿娘带着我走出来时走了好多天。”她侧头想了想,“后来没地方住,就在山上了,可每隔两年又会回草原去。阿娘说,那是阿爹的家……”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哽咽。
“那你嫁过来,你阿娘呢?”印象里,段漓似乎从未见过红檀娘亲,就连她出嫁那天,她也没出现过。所以,那时红檀的身世成为众多宾客的谈资,刚入段府,身份便降下大截。
“阿娘回草原了,会走很远很远,她说会代我守着阿爹。”乌黑晶亮的眼睛里,闪着的是种信仰。
“相公,今夜你歇哪儿?”她看向那扇开着的门,除了新婚之夜,两人还未同过房。
这是个头痛的话题,段漓表情有些为难,“我还是回屋去睡。”
“相公,你一直都嫌弃红檀?”阿娘告诉过她,夫妻是要住在一起的。
“我近日以来身子不适,改日再说这事吧。”段漓发觉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大晚上的瞎跑什么?
就在他起身出门时,腰间突然伸出两只细胳膊,红檀从身后抱住他,“相公,你不喜欢我什么,红檀努力改就是了。”
有些事情并非对错问题,“红檀,你真打算一辈子都跟着我了?”他记得新婚那夜和她说过,今日他娶妻,他日也会纳妾。那时候,他是嫌弃她的。
“相公……”她还想说什么,可她知道段漓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我想吃蜜汁青杏泥。”
段漓紧绷的身子突然松懈,“现在哪里还能弄到那东西?”
“今天娘给你送来了,见你不在又收回去了。”
一晚青黑的东西摆在桌上,他连看都是一种折磨,终于等着红檀解决完了,回过身子就听见她响亮的一声饱嗝,然后又羞愧地紧捂住嘴。
“相公,我们睡觉吧。”她笑嘻嘻地看着段漓,眼睛直瞟已经被丫鬟锁上的门。
终于,段漓也被她暗算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