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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试探 ...


  •   月色渐隐,夜深了。房间里没有点灯,远处烛火的温暖透窗而入,弘时安静的近乎平淡。他喜欢这样寂静的夜,还有这样的黑暗。他平静的等待即将可能面对的一切,却不后悔。
      胤禛带着淡淡的疲惫进了屋子,点了灯才发现弘时还跪着,不由轻轻皱眉,“多早晚了,还不睡?”
      弘时张口想要说什么,胤禛已经兀自坐下开始批阅书信,书桌一旁放着几本史书,想来是累了便会翻看。
      “怎么,有事?”胤禛抬头看向弘时:“还是你又淘气了?”
      弘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点头。张口却是,“阿玛,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胤禛笑道:“多早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做人哪有这么自在,都和你似地,整日里淘气不学好?”
      胤禛专注的样子沉肃中自然带出一种安静的气度,他本是自律极严的,说话的功夫就浏览了手中的书信,道:“你既然不想睡,就帮着我写回信。”
      “阿玛,孩儿……”弘时张口要说话,胤禛已经微微皱眉,“还愣着做什么?”
      弘时端正的坐在桌前,胤禛淡淡吩咐,“只用小楷便好。”
      就这样,胤禛口述意思,弘时斟酌语气用词,写完了再给胤禛看,少数地方不当的则再作修改。碰到弘时不解的地方,胤禛也会耐心解答。御下交游,本也是极大的学问。
      就这样,父子两个一个口述一个笔录,等到福晋遣人送夜宵过来时,已经做完了。
      小丫头只送了胤禛一人的夜宵,看到弘时却是一怔,机灵的请了安,“奴婢吩咐厨房再做些来。”
      胤禛摆手,“不必了,你下去。”
      弘时恭谨的垂手而立,犹豫了还是没有说出来。已经太晚了,阿玛总该休息。再说了,他也……弘时正想着,腹中却咕咕叫了。他还只是下午吃了几条烤鱼,现在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早已经饿得不行了,只是方才犹自不觉。这会儿莲子银耳羹的香味伴着清爽的桂花香味传来,他越发觉得饥饿。
      胤禛看也不看弘时,目光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指着莲子羹淡淡的说:“吃了回屋睡觉。”
      弘时犹豫了没有动,胤禛不悦的抬头,“怎么?又挑食?”
      “没,没有。”弘时只捡了两块桂花糕吃,没有动莲子羹。
      胤禛看完手中的章节去看桌上,发现莲子羹好端端的一动没动,桂花糕也不过少了两块,沉声道:“过来。”
      弘时抬眼看阿玛,犹豫了走到阿玛身前。还没有站稳,就被阿玛按趴在腿上狠狠揍了两下。
      “不吃甜食?嗯?”低沉的声音微微扬起,带了几分不满。胤禛还记得弘时讨厌吃油腻和甜食。
      “吃了。”胤禛放了手,指着桌案上的碗恨恨的说:“偏你额娘给你惯得一身娇气的毛病。”
      “孩儿是想留给阿玛吃……”弘时低声说,却在胤禛坚定的不容置疑的神色中端起碗。
      看着弘时吃干净了,胤禛这才微微向椅子上靠着,双手交叉放在膝上,颇有几分闲适,“你今天,去看周维歆了?”
      弘时愣了愣,默默跪下,咬着唇不说话。
      胤禛看着他,淡淡的说:“他毕竟曾经是你的朋友,如今生命垂危,你去看他,本也无可厚非。”
      “但是,我多少次告诉你不该结交这样的人,你都当了耳旁风?”
      “还有,出必告反必面,你不经允许一声不吭的跑出城,好大的胆子!”
      胤禛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已经隐隐带了怒气。弘时下意识的揉揉身后,内心忐忑。阿玛还不知道他见过玛法了,他要不要现在说呢?可是面对阿玛严厉的面容,到嘴边的话他却越发的说不出口了。
      胤禛皱眉看着弘时的小动作,终究是气笑不得的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知道怕疼,可是倔强起来,任他怎么打也不肯回头。
      他该拿他怎么办?
      沉默片刻,胤禛淡淡的说,“念在你已经知道错了,我也不重罚你,回去把朱子家训抄十遍给我。”
      “是。”弘时下意识的说。
      “回屋睡觉。”胤禛揉了揉眉心,说。
      弘时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孩儿告退。”

      转眼花开的尽了,雨打飘零落。四月渐渐走向尾声。弘时偷偷托杜老头儿把佛珠送了给大哥,然后又被串好了送回来:原本便是药引,用不了多少。
      在深山中偶尔如同常人一般有失意有欢笑的皇玛法又成了高高在上的无情帝王,挥手之间,决定千万人的生死成败。皇玛法仿佛是忘了,也从不曾提及。无数次的,弘时面对阿玛想要说出口,却每每哑在喉咙,终究没有敢说出来。
      大哥的病逐渐好了,准备动身启程去往桐城,那里有他的师父,还有……他的父亲。
      许是生死边缘走过,他忽然想去看他的父亲一眼,那个曾经狠心抛弃他的男人,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无论他怎么对自己说他对那个男人的不屑和冷漠,他以为他要死的时候,却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人。
      自己是生是死,那人怕是不会知晓,也不在意。可是,可是……他还是会想到他。他还是在乎。
      谷向尘神色复杂的看着周维歆,几番的欲言又止,却终究忍住了没有出声。
      “你来了。”谷向尘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我欠你一条命。”依旧是冷淡的声音,弘时目瞪口呆的看着谷向尘从他身边走过,才要说不必,谷向尘已经走远。
      “时儿,你小子怎么来了?”周维歆笑了揉揉弘时的脑袋,“走,大哥请你喝酒。”
      弘时一脸不屑的摇头,“你能喝酒?”
      周维歆撇了撇嘴,“你这小子,真是扫兴。”
      他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因为他知道,朋友之间,最不需要的,便是这个谢字。
      弘时随意靠在藤椅上,看大哥倚在柱子上忍不住调笑:“弱柳扶风。”
      不用细看弘时也觉察到了,大哥比起先时,又瘦了很多。想来中药难吃,最是倒人胃口。
      周维歆狠狠瞪了弘时一眼,一屁股坐在栏杆上,却忍不住轻微皱眉。
      弘时忍不住笑出声:“大哥这是怎么了?”
      周维歆悻悻的道:“还不是被那个老东西给揍的。”
      他的身子才好一些就被谷向尘不由分说的按趴了一顿好揍,本来不安分的想出去走动的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又在床上多呆了三天。
      自己辛辛苦苦险些搭上命去救了那老家伙回来,就是为了他继续提醒自己这是多找虐的件事儿。
      弘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哥,这儿就咱们两个,要不,你趴着?”
      周维歆上下打量弘时,“你来,你阿玛知道吗?季先生知道吗?”
      弘时一脸不在意的,“不知道,怎么?”
      我好心来看你,你忍心?
      周维歆哑然,这小子。
      “大哥,龙眠山是不是在桐城呀?”
      “是啊,那里……一年四季风景如画,苍峰翠谷,峭壁清流。对了,‘宋画第一’的李公麟在那儿便有山庄一处。我小时候,倒是时常去那儿爬山的……每当秋风起时,师父总会带我去山里。”
      “那儿真有这么美?”
      “那儿是我的家乡,在我眼里,总是最美的。”周维歆淡笑了说。
      “将来有机会,我也一定要去。”弘时托着腮叹息,神色忽然几分黯然,“只怕我这一生,也未必出得了京城呢。像多少皇孙贝勒一样,就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终老此生了。”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舒云卷,青山不老任庭前花落花开。这是何等的悠闲呐。”弘时伸了个懒腰,掩不住的歆羡。
      这是张英归隐龙眠山的时候康熙帝赐的楹联,松云为伴,昔人俱往,绵延八百里的龙眠山,就像一个厚重而轻盈的梦。
      弘时忽然的沉默让周维歆也不禁微微叹息。
      比起这个义弟来,他真算是幸运的吧。虽然他八岁就如同没有了双亲,可是有师父的地方,就有家。
      这三年来他四处游历,看尽河山,师父始终在等他。
      而在皇家,看上去人声鼎沸,实则只是冷寂。
      “大哥,这一个就够受了,你真准备去找望溪先生?”弘时沉默了片刻,终是转移了话题笑道。
      周维歆看了弘时轻笑,“你这都有不止两个,我也不能比你少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弘时黑着脸不说话,周维歆呵呵笑了拍着弘时的肩膀,“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了。这京师,大哥怕是再不会来了——这样的繁华热闹,来一次就够了。再说了,大哥也不能总是拖累于你。你是皇孙,大哥兴许帮不到你什么了,但是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大哥。别的大哥不敢说,朋友,还是有的。”
      弘时个子还小,拍不到周维歆的肩膀,他抬了抬手,然后握住大哥的手。半晌,“保重。”顿了顿,又说,“再不许这样了。”
      周维歆笑着蹲下来,“来,小子,这回拍的着了吧?”
      弘时瞪了大哥一眼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大哥,你会去找阿星吗?”
      周维歆慵懒的靠在爬满花藤的竹架上,“也许。”
      “他很孤独。”
      “是。”周维歆忽然笑了,“还不快滚?”

      “时儿,你又去哪儿了?”李氏拉着弘时的手轻笑:“额娘给你熬了鸡汤,要不,你喝一点?”
      十二三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偏这孩子从来不肯吃的,难得吃的几次还是被胤禛逼着灌进去的。
      “不油腻的。”看弘时没有兴趣,李氏急忙补充。
      弘时轻笑了握紧额娘的手,“额娘熬的,时儿都喜欢吃。”
      李氏忍不住微笑,最终却道:“不许偷偷倒了哄我高兴。”
      弘时尴尬的顿了顿,拉着额娘的手撒娇,“额娘!”
      娇儿在身边,李氏的笑容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母子两个往院落里走去,途经疏雨阁的时候,正看到管家吩咐人搬东西。弘时怔了怔,疑惑的看向额娘。
      李氏只是抓紧了弘时的手,“走吧。”
      李氏没有多说,弘时也没有多问。他知道额娘的性子,最是柔弱怕招惹是非的,额娘总是担忧他万一有个好歹,总叫他凡事能退让的就退让。与姐姐处事方式截然不同。
      喝完了汤弘时陪着额娘说了会子话便出来了,直奔疏雨阁而去。
      疏雨阁是姐姐原先在府中住的地方,连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阁楼上看的到不远处的荷花池。地方不大,胜在幽静雅致。疏雨阁没有名字,只是偶尔一次姐弟两个开玩笑时,弘时缠着姐姐给起个名字,那正是秋天,秋雨萧疏,姐姐笑了说,正好她小名有一个舒字,就叫疏雨阁吧。从此,疏雨阁成了他们姐弟两个私下的戏称。
      弘时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年氏靠坐在院子里,小腹微微隆起。正指挥了人把院子里的石榴花搬走。
      年氏喜静,最讨厌这些热闹的花,舒儿则不同,她年轻而短暂的生命,阳光而热烈,虽然偶有清愁,却总能给人带来温暖惬意。
      弘时呆怔了片刻,冷淡的请安。
      “时儿,额娘知道这是舒儿原先的住处,你看,除了这些花花草草,我都没动——留着总是个念想。只是王爷说了,这处空着也是空着,又是府里最幽静的去处,便让我搬进来养胎。你若不乐意,待孩子生下来我便搬出去就是。”还没有等弘时开口,年氏便柔声细语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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