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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屠苏成醉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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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阳光把窗花影子烙在地上,短了又长。吱呀的推门声惊得弘时一跃而起,待看清是季先生,又红了脸要跪下。
“坐吧。”季朴言淡淡的说。
弘时怔了怔,偷眼看先生,小声说:“时儿不敢。”
季朴言将手上的东西放下,道:“不敢?天底下还能有你不敢的事情?”
弘时揉着衣角道:“先生!”
季朴言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东西,“先吃吧。”
桌上是几味点心,清淡耐饥。弘时究竟不敢坐下,就这么站着吃完了,复又去看季先生。
季朴言临窗而立,没有看他。
弘时低着头沉默片刻,跪下道:“时儿做错了事情,请先生责罚。”
季朴言回头,看到弘时凄惶的神情,倒是诧异了。半晌,他问道:“你可知道,会给你阿玛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皇玛法的态度,你也明白了。你之所为,若让有心人用了去,无异于自毁前程。”淡淡的声音含了一丝叹息。
“不,不会的。”弘时下意识的道。也不知是说皇玛法不会这般绝情,还是说八叔不至于如此待他。
可是到了如今,他也明白,自己冲动鲁莽,做错了事。
季朴言转身坐下,提点他,“你是非去不可吗?”
“什么?”弘时脱口问道。旋即缓缓跪下,苦笑。
“良妃娘娘待时儿不薄,撒一掊土,原也应当。”
果然。季朴言点了点头,“撒一掊土,略尽心意,怎样尽不好?”偏要当着你八叔的面?
弘时白着小脸,半天,“时儿没想过。”
暗叹一声,季朴言道:“过来。”
弘时摇头,手捏衣角不肯动。
季朴言也不逼他,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先生。”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弘时终于低头站在季朴言身前。
季朴言伸手把他按在膝上,抬手就是一巴掌。
弘时疼得低呼出声,又忍住了。身后像是着了火的疼。巴掌的节奏并不快,却很沉重。
季朴言一面打一面道:“这,是因为你耽误的功课。”
弘时下意识抓紧季先生的衣摆,应道:“谢先生。”
“这,是为着你的鲁莽。”
“谢……谢先生。”
季朴言很少这般边打边教训,通常都只是重责之后,让弘时自己反思其过。聪明的孩子,一点就当通透。
所以今天的责罚也就显得分外漫长。
良久,季朴言道:“想哭,就哭出来。”
一句话,弘时眼泪夺眶而出,自己也不知哭的什么,为什么哭。甚至都没有发现今天季先生分外的宽容。若是往常,这样的责罚他要是敢哭出声,只会招致更重的锤楚。
季朴言轻轻的安慰般拍着弘时的背,眼底闪过一抹怜惜。
傻孩子。
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趴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就不得不经历这些。
他不曾教过这孩子阴谋算计,也不会。这些在他眼里,并非王道。可这孩子自己,却已不得不会。
这孩子重情,天生的多情重义,所以,更容易受伤。
哭了好一会儿,心中的难受稍减,弘时才觉得不好意思,道:“先生,时儿……”
季朴言放了按在弘时腰上的手,道:“起来。”
弘时起身,对上先生严厉冷淡的目光,忍不住低下头。
“此事我已告知王爷,你仔细了。”季朴言淡淡的说。
“且回府去,该怎么做,你当明白。”
“是。”弘时小声道。
季朴言当先去拉门,听到弘时的声音,“先生!”
“恩?”
“那个……救了时儿之人,先生可识得?”
顿了顿,季朴言冷道:“与你无关。”
胤禛是十二月回的府,只字不提弘时擅自妄为之事,甚至没有过问弘时的功课。除了必要的请安,父子没有再多的交流。
弘时心底明白阿玛这是动了真气,只不过此事隐秘,不好发作。
时常远远的看到阿玛逗着弘历弘昼玩闹,教小家伙们识字,耐心仔细。
冬日快雪时晴的傍晚,父子三人在檐下,稚嫩的童声伴着阿玛的笑声,好一幅父子天伦。可惜,他永远都只在这画面之外。
阿玛子嗣单薄,对子嗣都格外珍惜。仿佛只有他,是个例外。
李氏常搂了他笑道:“你小子瞧瞧历儿昼儿,可着比你小时候乖巧多了。都是你哥哥宠坏你了。”
“脾气又倔,你阿玛不过说你两句,还敢赌气,闹得一府的人都来哄你。”
“哪有!”弘时红了脸争辩。
自己小时候,真的这样吗?都不记得了,“两三岁的事儿,还不由着额娘说呀,不公平。”
李氏叹了口气,“是呀,长大了,还知道埋怨额娘了。”
“额娘。”弘时扑进李氏的怀里,轻声,“额娘放心,孩儿一定……”
话没说完,被额娘拦住,“不许瞎说。只要你好了,额娘就放心了。千万别学你八叔叔,良妃娘娘要看见八爷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
轻柔的声音听得弘时惊怔住,半晌,他道:“额娘想的什么?时儿怎么会去学八叔?”
“额娘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李氏笑了揉揉儿子的头,“要过年了,又该大一岁了。”
额娘的欲言又止看在弘时眼里。他知道,额娘想的是,要是昀儿在,就好了。每逢要过年了,额娘总能想起他。
昀儿,他的哥哥。比他懂事,比他聪明,比他乖巧,比他更能左右逢源。
比他更适合做这王府长子。
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哥哥还在,该有多好。
弘时去书房找阿玛。
胤禛正在看书,看到儿子来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弘时默默的跪下,低头不语。
看到儿子肯主动来找自己,胤禛心中的怒气舒缓了些。
“阿玛,时儿知错了。”耐不住安静,弘时道。
“知错?从小到大,你哪次不是这一句话?”胤禛冷淡的道。
弘时咬唇,半天才道:“是孩儿思虑不周。”
胤禛放下书,看了弘时道:“只是思虑不周?”
弘时想了想,坚定的,“只是思虑不周。”
那是他的八叔,他不能当八叔只是个,只是个……陌生人。
他办不到。
胤禛冷冷的看着儿子,眉头微扬,“你以为,你八叔有多委屈?”
弘时惊痛的抬头,什么意思?
胤禛却不愿再多说。
说什么呢?老八的不甘,不舍?还是那些阴谋,算计?甚至是他心底深处的同情,理解?还有憎恨。
十四弟是他的同胞弟弟,弘时是他的亲骨肉。胤禩凭什么?两个孩子偏偏和他亲近?
沉默半晌,胤禛提示他道:“刺杀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弘时不解的看向阿玛。
“顾及骨肉,不是不对。但首先,要学会保全自己。”他值得你舍命相救吗?
弘时咬着唇不说话。小孩子眼里,杀身成仁才是对的。保全自己?他从没有想过。
看出了儿子的不屑,胤禛继续道:“你如今年纪小,所做不过是徒劳而已。”
胤禩,我儿子若因你有个好歹,你且看着。
弘时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玛的意思。不是教他懦弱惧死,只是告诉他,活着是最重要的。
活着,才有希望。
虽然少年的热血使他不甚赞成,可他还是感觉出了阿玛话下的关心。
他心中一暖,叩头道:“孩儿明白了,谢阿玛。”
胤禛不适应的撇过头去。
这么长时间了,儿子对他都是不远不近的冷淡。
“孩儿给阿玛添了麻烦,请阿玛责罚。”弘时手捧家法,跪在阿玛身前。
“麻烦?”胤禛淡淡的道:“我何曾惧过麻烦?”
你是我儿子,解决你带来的麻烦,本是应当。
“恨只恨你不知轻重,不识大体,肆意妄为!”胤禛说着,从弘时手中拿起木板,对着他的手心狠狠敲下。
手心肿起一道红痕,钻心的疼。弘时高举着手一动不动,却低下了头。
他来找阿玛,本是为了额娘。可是至此,也无端的心虚。
“阿玛,是孩儿不懂事,您莫气坏了身子。”弘时忍着疼,轻声道。
胤禛手下微微一顿。他听得出来,不是这孩子讨饶逃避责罚的惯用伎俩,而是真心的。
胤禛叹了口气,放下木板道:“起来吧。要过年了,阿玛记下你这一次。再有过错,年后咱们算总账。”
严厉的语气听得弘时一颤,旋即低声应是。
“下去吧,晚上查你功课,仔细了。”胤禛淡淡的说。
弘时犹豫着转身,临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问道:“阿玛,真的……没有关系?”
听了儿子稚嫩的问题,胤禛心中淡淡好笑。臭小子,还知道是惹了麻烦。
“他不敢说出遇刺之事,所以自然也就不会说出你的事情。”
冷笑,“此事于他,有害无益。”
无端结仇的事情,可不是胤禩会做出来的。
弘时听了,只觉得既悲凉又庆幸。
悲凉的是,他竟然还是怀疑八叔了。
悲凉的是,父子之间,竟然能到这个地步。
庆幸的是,他阿玛只是一个王爷。
弘时恍惚的神色看在胤禛眼里,他难得温和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别再想了,我是你的阿玛。”万事有我呢。
“可是皇玛法也是八叔的阿玛呀。”弘时脱口而出。
然后就感觉到肩膀上的手特别用力的按住他。
胤禛看着弘时,前所未有的严厉郑重,“你懂什么!往后这样的话,想也不许想,听到了吗?”
“那是你的皇玛法,你要爱他,敬他!”胤禛缓缓的说。
“听到了。”弘时惨白着小脸,应道。
似乎是因为接近年节,胤禛的笑意也多了。看着弘时冰冷的神色也少了些,季先生放纵着弘时玩闹,也不追究。
大年夜,弘时抱着一坛屠苏酒要给阿玛额娘守夜,醉醺醺的谁劝也不听。
胤禛无奈的拉了弘时在膝上就是几巴掌,“谁让你喝这么多的?”
弘时挣扎了要起来,“男儿汉,这几杯酒算什么?屠苏酒屠苏酒,喝的却病的!要……要喝。”
“来,阿玛,你也喝呀。”
胤禛又盖了几巴掌,“不像话。”
弘时扭着身子不依,“阿玛说了过年不打时儿的,阿玛说话不算数!”
按着弘时的腰,胤禛轻轻拍了儿子的屁股,“明天还要进宫去赴家宴,你这里不想要了?”
福晋连忙笑了道:“时儿这是醉的糊涂了,喝一碗醒酒汤就好了。”说着吩咐人去做。
胤禛无可奈何的扶起儿子,捏了捏儿子鼻子,“淘气。”
弘时毫无知觉的摇晃着向门外走去,“走,历儿,昼儿,我带你们放鞭炮去!”
小家伙们高兴地要跟上去,却被强行拦住。咧了嘴要哭。
胤禛气笑不得的指着弘时骂道:“还过年不打他呢,你瞧瞧这臭小子,无法无天了都!”
灌了醒酒汤,弘时看也不敢看阿玛一眼,带着两个小阿哥呼啸着去院里放鞭炮了。
红火喜庆的声音听得胤禛脸上凭空添了几分笑意。
正月十五还没有到,人忙的没个休息,弘时满脑子晕晕乎乎的各府应了景儿,终于得闲往杜先生的酒馆里去。
“老头儿,好酒拿来。”远远听到弘时没大没小的笑声,杜先生靠在枯藤下的摇椅上,斥骂,“哪里来的小贼?”
弘时笑嘻嘻的凑到杜先生身前,“老头儿,我可给你拜年了啊,红包呢?”
杜先生懒懒的道:“我就猜你小子会来。”
他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正好,陪我老头儿喝酒。”
弘时穷追不舍的问,“红包呢?喂喂,你别这么小气呀。”
杜先生回头笑道:“红包没有,消息倒是有一条,想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