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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良辰美景(三) ...

  •   到园子正式落成,不多不少,整整六个月。也正是这月上,云钟他姊姊云芙娩下一小子。开园那日,宾朋云集,望华上奏请过皇帝恩旨,过午,门房处使人进来回说:“六宫都管老爷来降旨。”望华心下得意,命堂中伶人止乐静音,摆香案于中庭,等那都管太监入内宣过诏书,一旁早有人捧过一包金子,上前来双手奉上。都太监声色不露,顺手掩在袖子里,压低声道:“恭喜定公了。”

      望华满面堆笑:“同喜同喜。”

      太监摇头,左右一看,又悄声道:“老奴再替青宫传一个话。今儿有变,得晚些来。”

      望华微一错愕,登时反应过来,忙道:“不急。殿下贵人多事,便是不来,臣也领心意了。”

      太监笑笑,也不多话,捧了金锭子回去,分与底下人些碎银子,倒博了点赞声。一时遣去东宫打探的人也回了,上前报说:“殿下将娘娘哄转了,这会儿正更衣呢。”太监听了,不说办差办得好还是不好,从漆盘里拈了块分量足的给他。见他千恩万谢着去了,才指个门外听候的小珰来:“去,到皇后娘娘那将他的话禀了。不用瞧着我这,到了那儿,有你的好处!”

      因早入了春,东宫上下都换过薄薄春衫,琗华穿了件束腰齐胸的绣云纹湘妃色襦裙,裙腰处的金缕丝绣成折枝花样,系带上挂了晴音缝的锦香囊,缀上玉珠真珠。

      妙瑜过来撩那珠子,琗华一拍手,佯怒道:“又来招我!”才哭过的颊腮上红晕不减,妙瑜早生悔意,不该惹恼出她那一点耿气,于是更有柔声相劝的打算。心一软,连话都少几分威慑:“还气?我说了你几句?”

      他一发话,琗华眼泪又扑簌簌地掉:“是的呀,我算个甚么呢?由得你说?由得你骂?你说我几句?说多了,是赏,说少了,是恩,我都只有乖乖听的份?”知道他涵养好,不易生气,又轻轻呸他一口。

      妙瑜抚着脸哭笑不得,这天底下他不好骂不好说的除了父母师长,如今又多了一个?可眼前这人连侧影都是正中他心坎的美,实在不舍得再同她赌气,只得放下身段求道:“别哭了啊!”替她擦完泪,又说:“我是怪你方才说,不跟我去了。那我一个人去又有甚么意思?”

      琗华凶他:“你不是找你十三妹跟你去了?”坐到镜台前,晴音上来给她妆扮,妙瑜在一旁丧气道:“邀是邀了,文贤妃也肯放阿枢同我去。可你不去——你不去,又算个甚么事?难不成我都娶了妻,还得让个妹妹陪着?”琗华扑嗤一笑,心上不快早好了,咬着嘴唇。妙瑜闻她身上的香,又拉了她的手过来嗅,从指尖染的茉莉,到腰上绣囊里的白芷。

      琗华让他捏得痒,咭咭直笑,边笑边躲,晴音在外边咳了一声,慢吞吞进来,道:“十三公主已在外头候着了。”

      片刻后,三人皆着便装,妙瑜在车外骑马,琗华跟十三公主躲在车里,一行人遮遮掩掩从东宫出来。护卫都隐去暗处,报信人一拍马,在朱雀大道上疾行,赶到定国府,好让望华着手迎驾。沉沉暮色近昏,园子里却熄了盏,谁叫接的这三位都是秘客?来串门的闲人吃过流水席,都已赶出去了,能留下的,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正厅里宴贵宾,园子里才请家里人,妙瑜卸下五爪龙纹袍,琗华脱了凤头履,收起端正稳重,都成了顽皮小儿,一头扎进假山奇石堆中去。

      石洞中黑糊糊的,他两人追追扯扯,挤挤挨挨,一来二去,又搂在一处了。琗华红了脸,推开他凑过来的嘴:“做甚么呢?”脚踩在半块怪石上,人是扭着的,腰里使不上劲,妙瑜手一挠,她便瘫到他怀里去。恍似梦里曾见。妙瑜一面吻她,一面想,甚么事呢?忘记了甚么要紧事呢?

      正戏方要登场。鼻尖有幽香袭来,忽远忽近处有淙淙水声,这时泠泠琴音突至,一拨弦,心便跳一跳,再拨,心再跳,愈拨,心跳得愈加厉害。琗华整个人都软了,窝在他身上怎样都起不来,两颊上烧得火烫一般。妙瑜侧耳倾听,赞道:“好曲。”

      在水榭里入座吃酒的文心听得更分明。湖上画舫的火一时灭了,琴音就从这些舫中来,左一阵,右一阵,先是越听人越热。嫣华刚要将银狐嵌条披肩摘下,忽又一道凉风当头,随即是如瀑的冰水淋下,冷得她又连忙裹紧云肩。湖上天风灌顶,风又来自湖畔的绿丘,丘上有人在应和湖心琴音,夹杂着松涛阵阵,呜咽有声。

      天黑下来,摄魄的琴声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座上客都入梦了,懂音律的摇头晃脑,陶醉其中。其他不懂的,也不敢随意动,随意说话,生怕惊吵了旁人。此时不止琴,有瑟,有筝,有琵琶……有笛,有箫,有筚篥……山也在歌,水也在歌,楼也在歌,船也在歌,一园子的花鸟都在吟唱,只有局中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假山洞里琗华在轻叹:“若是天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妙瑜却不服气了:“我宫里还不如你府里?”

      琗华收起笑,委屈道:“宫里太闷了些。你又时常不见人,我找谁解闷去好呢?”

      妙瑜道:“成天陪着你,父皇还不要怪罪?若要让谁参上一本,奏我贪恋儿女私情,不明是非,不务正途,岂不叫人心寒?”

      琗华鄙夷道:“我晓得你甚么意思。无非是,你若要不求上进,父皇必得起易储之心。你心中惶惶,不可终日,是以昼夜勤勉,宵衣旰食。”

      妙瑜问:“你又要发甚么高见?”

      琗华冷笑道:“我有甚么高见了?不过是些短见、浅见而已,觉得可笑罢了。”

      妙瑜咬牙问:“哪里可笑?”

      琗华恨声道:“我笑你枉为储君,却终不能安享太平,处处受人摆布,时时怕着有人来取你而代之!”

      妙瑜沮丧道:“话是不错,只我问你,这世上可有不受人摆布的?乡间农夫,掣肘于风雨,孔门学子,官场多倾轧。”停一停,还是说:“太祖平叛乱,使西夷,定东京时何等雄才大略?太宗崇德起兵变,三宫禁闭,四门围堵,七十二路军占满了长安城里大街小巷,彼时又如何?若不自请退位,禅让于太宗,还有其他出路?为天子者尚有虎落平阳之时,我岂能不事事忍辱,负重涉远?”这话本该禁言,唯有在这天知地知的地方,他两人才能私下议论。

      琗华道:“左右不过成王败寇,成了王如何,当了寇怎样?你不还是你?‘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你若是连本心都丢了,我还要你这臭皮囊作甚?”

      这番引经据典,虽是道家逍遥论,却也合乎仁义。琗华笑他,你当不当这个太子,又有甚么大不了?你是缺钱使了,还是少衣穿了?你是天潢下凡,我也生来贵胄,既是一样不缺,为何要去求那一点微薄虚利,贪图那一个浮名?做尽奸邪之事,失去为人之道,你知不知羞耻?若你真是一个不择手段、厚颜无耻的人,又怎能做我的良配?我与你争执,惹得你生气,让你骂,凭你斥责,你道我心上便好受了?你我才刚和好,有说有笑,我羡慕这一会儿的安逸,也有错了?

      她这话表得深明大义、句句在理,妙瑜只得哑口无言。

      不知不觉中,万籁俱静,各色纱灯才又一盏一盏点起来,映在水里,衬着漫天的星。举座惊叹,羡艳声不绝,引得望华踌躇满志,只有望华媳妇坐在另一边的凉亭里生闷气。她拽住了嫣华不让走:“是个小子!小子又怎么了?会生小子的还少了去了?就她!跟登上天一样了!这些琴,这些花,那些,那些!都是为着她,为着她那个弟弟弄出来的!都说这家人的规矩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在娘家时还不信!如今你看,可好了!”

      另有失意人在幽僻处饮闷酒,今日的风头都在云芙那,凤音也得靠边站了。她提了只红泥小炉,避开望华媳妇的牢骚,焙了陶公特酿绿蚁酒,一个人在长堤上借着暖风扇炉子。妙玫立在堤上的一尊石墩旁,远眺对面的假山群。望华专程去请了峦坡散人来叠石。那奇石或如玉,玉暖生烟,或如嶂,异峰突起。妙玫不去近看石,只愿远观,概因此刻石中虽有意中人,思及却更教人痛彻心扉。

      嫣华安顿好望华媳妇,从西院出来,脚下不停,又到东院去探了探楠生。待他睡了,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宴厅走。月朗风清,一片静谧,她沿湖畔信步徐行,不知为何拐上了竹林边的一条小径,喀喇一响,踩着了地上的断枝。此处未曾铺上水磨青砖,泥土里润着露水,寒气窜上来了。嫣华失了魂一样朝前,路径尽头是一扇月洞门,门里一块块大照壁,转过影壁,又是一道垂花门。顶是悬山顶,檐板上钉了金色梅花钉,门楣上悬了块木匾,上书: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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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良辰美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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