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边缘人》马觅梦

69、桃李树之44

　　蛮赌开始了忙碌时光。他向厂里报告了特殊情况，厂长出于同情心，批准他三个月内暂时享受白领阶层待遇：五天八小时制。于是，每天下班之后，蛮赌匆匆忙忙赶往医院照顾蛮女；第二天早晨，把蛮女交接给医院护士张素云小姐，他又匆匆忙忙赶回厂里上班。我到现在还是心存感激，要向张素云小姐说声道谢，如果她不帮忙照看蛮女，蛮赌无论如何上不成班，谢谢她，张护士。蛮赌惦记着孩子，好几回他跑去找吴德，希望看一看孩子，但是都末能如愿，那帮打手根本不让他进足浴城。蛮赌悲愤之余，对我们几个念念不忘，祈祷苍天助我们挣大钱，以便尽早赎回孩子。
　　蛮赌开始了节省日子。他退掉出租房及蛮贼蛮精的小店面，所有日常用品，只要能换钱，都被他变卖掉了。蛮赌怀着破釜沉舟之决心，所有希望都押在挖煤这条路上。凡事要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开源节流。蛮赌的急切心情可想而知，他每天都要往银行柜员机上跑，查一查卡上是否有钱到账，但每每失望而归。还不到发工资的时候，怎么会有钱到账呢？
　　终于有一天，蛮赌发现卡上突然间冒出了钱，他先是喜出望外，数过之后便欣喜若狂了，因为卡上有了一万一千七百块钱。蛮赌哪里晓得，除去他自己的工资外，其中还有丁叔捐出的四千块，以及我们四人挖煤挣的钱。蛮赌喜滋滋地盘算，五个人二十五天里挣到一万多块钱，每个人一天挣一百来块，刚去就能挣这么多，熟练后只会越挣越多，以此推算，十五万连本带息还清掉，不出两年就可以完成了。蛮赌如释重负，喜上眉梢，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悉数取出钱，匆匆忙忙跑去足浴城还债了。
　　账房女人面若冰霜，冷冷地说：“先还清上个月利息，总共七千五百块。”
　　蛮赌从怀里掏出一包钱，小心翼翼打开报纸递上去：“这是一共一万一千七百块，七千五还利息，四千二还本金。”
　　“我只要七千五，数好给我。”女人仍面无表情地说，“还本只允许整万，我不收零钱。”
　　“为什么一定要整万呢？我有多少还多少不行吗？”
　　“不行！你一次还十块五块本金我也要为你办理吗？少啰嗦，我可没闲功夫跟你废话。”女人轻蔑地说。
　　“整千整千也不是零钱啊，为什么……”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究竟要不要还钱？不还算了，你滚蛋吧！”女人盛气凌人地吼叫。
　　蛮赌忍气吞声，只得数出七千五百块交给女人，女人验证后写了一张收据给他。蛮赌走出财务室，意欲去各个楼层走走看看，希望能找到两个孩子。但是三四个打手声色俱厉地训斥他，推掇他出了门。蛮赌恼羞成怒，却无从出气，只得朝路边绿化树发泄了几拳几脚。但是蛮赌很快转怒为喜，他为信心鼓舞，毕竟第一个月就形势喜人，照此下去，不久便可与孩子们朝夕相处了。
　　蛮赌兴致高涨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不晓得内情，确实有理由庆幸；希望激动人心，蛮赌被鼓舞着，犹如长年笼罩的黑暗空间里，绝望之人幻觉一束光明闪过眼前，而后充满着对黑暗之外阳光明媚的向往。但是好景不长，第二个月蛮赌准备取钱去还债时，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看到卡里将近三万块巨款，他不禁疑虑重重了，挖煤果真来钱那么快吗？他心中有些隐隐担心：兄弟们肯定有人背道而弛了。他猜想要么是蛮贼要么是蛮猴，他俩吃不消挖煤的苦。但是不管怎么说，连本带利还掉两万七千五百块，蛮赌还是抑制不住一阵欢欣。不久后，蛮贼鬼鬼祟祟摸进了医院，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
　　夜深人静，蛮女终于睡着了；蛮赌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正打算伏在病床边沿小寐一下。忽然房门轻轻推开了，蛮贼如惊弓之鸟，神色慌张地闪了进来。蛮赌虽然有所预料，但看见蛮贼出现时，他以为是做梦，错愕良久，不敢相认。蛮贼如地下工作者，谨小慎微，门关上之后复又打开两回，仔细地察看外面情形，确定一切正常他才放下心来，转身面对着蛮赌。
　　“蛮女怎么样了？”蛮贼关切地问。
　　“你怎么跑回来了？”蛮赌答非所问，控制住愤怒说。
　　蛮贼没有回答，他跑到床头半蹲下去，两手捂着蛮女苍白的脸，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抽泣了。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蛮赌厉声说，“你背叛了兄弟，背叛了良心，还有脸跑来看蛮女，还好意思哭!”
　　蛮贼不理不睬，只顾一哭为快。蛮赌没那份耐心，粗暴地拉蛮贼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他：“说呀，说呀，为什么要回来？你这没有骨气的家伙!”
　　“我逃出来了，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蛮贼低声说。
　　“我能高兴吗？我以你为耻!”
　　“蛮赌，你晓不晓得，那是一家黑煤矿!”蛮贼怒气冲冲但低声说，“蛮牯他们这辈子完蛋了，永不见天日!我冒死逃了出来，我放心不下蛮女和孩子。”
　　“你别找借口来骗我，我不相信!”蛮赌叫道，“如果是黑煤矿，丁叔不可能会让你们去。”
　　“我现在说服不了你，但我要让你清醒，蛮女和孩子所有希望都押在了你我身上，不，全在你身上!实话告诉你，我也快完蛋了，杨老板派来的人跟踪到了我，他们随时会找机会对我下手。”
　　“不，你不要再骗我!肯定是你去偷去抢东窗事发，跟看着要被警察送往监狱了!”蛮赌咆啸着，“我们说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走歪门邪道，可你倒好，连挖煤那点苦也吃不了，悄无声息干起老本行来了!蛮贼，为什么，为什么？”
　　“蛮赌，你要我怎么说才会相信呢？你向来标榜着看破红尘，可是你对红尘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顽固不化，执迷不悟。蛮赌，面对现实吧，千真万确，那是一家黑煤矿，蛮牯他们是死路一条了，不能对他们有任何指望。凭我们两个人，怎么能清高利贷呢？我决定豁出去了，舍车保帅，我去偷去抢去还高利贷。我死没什么，只要蛮赌你活着，蛮女和孩子就会有希望。”
　　“好了，够了!”蛮赌怒不可竭，给了蛮贼两拳，并把他推掇开去，“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你滚蛋!还有，蛮女和孩子不需要那不干净的钱，你去偷去抢那是你的事，今后不要再往我卡里存钱!”
　　“不，那不是不干不净的钱，那是一片心意!”蛮贼说，“你可以鄙视我，但你没权利剥夺我为救孩子而付出努力!蛮贼，钱并不是给你，而是为了赎回孩子未来人生和蛮女今后健康，你没理由拒绝。”
　　“你滚蛋，我不想再看见你!”
　　蛮贼直愣愣地站着，两眼死死地盯着蛮女苍白的脸。
　　“你滚蛋啊，为什么不滚呢!”
　　突然有人敲门，蛮贼条件反射般，飞快地钻到了病床底下。蛮贼又气又恨，但只得去开了门。
　　“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影响病人休息民。”护士小姐告诫说。
　　“哦，好，好。”蛮贼忙说。
　　蛮贼重新关上门，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床下。蛮贼爬了出来，平静地说：“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因为我不能连累你，蛮女和孩子需要你。”
　　“好了，没事你可以走了，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好自为之吧。”蛮赌冷淡地说。
　　“告诉我，蛮女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再观察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蛮贼忽然跪了下去，又开始抽泣起来，蛮赌始料未及，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我明晓得被跟踪，但还是冒着风险向你告别，因为我想要看蛮女最后一面，我心里放不下她和孩子。蛮赌，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会怎么看我，我还是要求你两件事，请你务必要答应。”
　　“什么事你说吧。”蛮赌诧异地问。
　　“蛮女和孩子托付给你了，无论今后生活有多么艰难，请你不要抛弃他们。”蛮贼像是交待后事，饮泣吞声地说，“还有，有一天我暴尸街头，你一定不能来认领，你可以一顾自己安危，但是蛮女和孩子不能失去你呀!至于高利贷，你也不用管了，交给我吧，我会尽最后一口气还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