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边缘人》马觅梦

64、桃李树之39

　　蛮猴满载疲倦而归，他一进来，蛮精立即关上门，蛮猪二话不说一拳直掏蛮猴下巴，我也不问青红皂白，飞起一脚踢到蛮猴右腰上，蛮精杀个回马枪狠狠地踹在蛮猴膝弯间，蛮猴不及防备，站立不稳顺势倒下去，我们仨一拥而上按住他一阵狂轰烂揍。蛮猴不明所以傻了眼，一面本能地自卫一面嚷叫着追问原因。我们打红了眼，并不回答他，只用拳脚说话。蛮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见又问不出答案，不禁怒火中烧，如醒过来的雄狮，疯狂地朝我们反击，大打出手对干起来。以蛮猴的块头与力气，很快我们仨占了下风，但我们不屈不挠，立意要同他决一死战，拼个鱼死网破。
　　这一场六亲不认的恶战持续了十几分钟，惊动所有末下井的矿工和矿场保安。保安破门而入用电棒击散开纠缠一堆的四人。矿工们目睹工棚里满地狼藉的惨状，想象得出混斗的激烈程度，为没有亲眼看见而不胜惋惜。小小一扇门框挤满了猎奇的脑袋，后面人潮涌动，大家恨不能一下子推到整堵墙。
　　“好了，滚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开工呢！”保安头目对混乱拥挤的看客发话，并扬起电棒朝脑袋砸过去。
　　矿工们万分不舍，但不得不作鸟兽散。我们四人愣愣地站着，停止了打架才发现彼此都挂了彩，弄得衣衫不整皮青肉绽头破血流手疼脚肿。蛮猴愤怒地瞪着我们，我们也怨恨地看着他，但都尽力克制着，不敢拳脚相向了。
　　“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保安头目笑问，“是不是还没打过瘾？继续呀，我们来当裁判。”
　　我们无话可说，只知呆呆地站着。
　　“怎么，不打了？”保安头目歪着头挑逗地问，“你们这么爱打架，要不要来场生死决斗？干脆明天向老板立个生死状，你们一对一单挑决生死，赢者奖励一千块钱怎么样？有没有勇气把生死置之度外呢？”
　　我们无话可说，仍是呆呆地站着。
　　“你们仔细听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打架！要不是目前井下缺工人，我才懒得管你们生死呢。”
　　保安头目的挥手，保安们鱼贯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工棚里剩下我们四人拼尽全力僵持着沉默。战斗过后，按理应该休养生息，但是我们无论如何做不到。
　　果然，蛮猴率先发作，他怒不可遏地吼叫：“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还明知故问，把我们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全部送到了别人的口袋里，你还有脸来见我们！”蛮猪叫道。
　　蛮猴急急地追问：“钱送给谁了？钱送给谁了？”
　　“你有没有去赌博，说呀，你有没有去赌博嘛？”我怒气冲冲地问，“你把钱输给老板娘了对不对？你还借了温世平五百块对不对？你说呀，对不对！”
　　蛮猴流血的嘴角挤出一丝笑，他冷冷地说：“我就晓得你们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动手，我是去赌了，输得一败涂地，你们想要对我怎么样嘛。”
　　我们抓紧拳头，准备再干一仗。蛮精指责蛮猴说：“我们来挖煤的目的你都忘记了吗？输了钱还能这样子心安理得，你有没有良心？你这样子做能对得住孩子吗？孩子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居然能熟视无睹，把孩子们的救命钱赌个精光！蛮猴啊蛮猴，我们算是瞎了眼，没有看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跟蛮贼都他妈的不是人！”
　　“现在让你们看清楚我的本来面目，你们高兴了吧？”蛮猴喊叫着，“我才是瞎了眼，跟你们这帮饭桶混在一块，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处境！我真后悔呀，怎么会听信蛮牯愚不可及的主意，来挖什么狗屁煤，进到这万劫不复的黑地狱！蛮贼说得不错，挖煤不但不可能救出孩子，而且自己也虽生犹死。我总算明白了，迟早是死，没必要挣扎着做个苦死鬼，宁愿潇洒地做个乐死鬼。对于救孩子，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参与；我还可以告诉你们，血汗钱全部寄回了海城，我并没有拿去赌博。是的，我没心没肺，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再也不想同你们有任何瓜葛，我走我的阳光道，你们过你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那样总可以吧。我现在就搬出去，不要住在这间破屋子里。”
　　蛮猴从床上卷了被席夺门而出，我们仨痴痴地站着，没有拦阻他。他着力摔门，“呯”一声如地震，把我们震瘫在地！
　　我哀叹道：“当初说到挖煤，蛮贼蛮猴就坚决反对，可是我们非要逼他俩来，种下苦果应到现在。”
　　“希望在哪里？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蛮猪想要大声，却没有气力发泄，“蛮贼蛮猴，我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我也后悔了。”蛮精声音发颤，“蛮贼蛮猴是对的，我们来挖煤是走上了一条绝路，孩子救不出来，我们自己也是死路一条。挖煤确实挖不到十五万啊。”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蛮猪响应说，“如果该死的蛮贼蛮猴中途没有退出，挖煤还债还是有希望；现在说什么都完了，凭我们三个人就是累死也无济于事。”
　　“我想不明白我们怎么了，脑袋进水了吗？为什么会一而再而三地犯错误，不可思议！”我悠悠地说，“车祸来了，我们没有退缩，这是一错；高额医疗费来了，我们没有退缩，这又是一错；高利贷借下来了，我们没有退缩，这是一错；孩子抵押进去了，我们没有退缩，这又是一错；一错再错，错到现在！到底值不值啊？平凡生活，理想追求，未来向往，统统为错误选择买单！蛮贼能够抛弃亲生儿子，蛮猴可以毅然决然地绝情断义，我们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呢？”
　　蛮精怨愤地接口说：“谁能比我牺牲得多，我把老婆本都赔进来了！我早想好了年前回家相亲去，结婚生子成家立业，那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太平盛世，鸡犬相鸣，一家子齐乐融融，老阿妈安享晚年，好老婆贤慧孝顺，小阿妹聪明好学，乖儿子活泼顽皮，……可是车祸来了，滚滚车轮辗碎了一切！我们进到这黑地狱，连个电话也打不出去，写封信呢，得让守门狗先过目，我们自找苦吃，这是为哪般啊？”
　　“你们别说了好不好？”蛮猪乞求我们说，“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去面对！我比你们更不幸，到手的杨娜都放弃了；你们那些还没有出现的幸福，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那是一个无眠之夜啊。我们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和渺茫无边的未来，谈到伤心处抱头失声痛哭。蛮贼逃走并没有给我们挣钱还债的计划太大打击，蛮猴背叛才让计划彻底流产。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仨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伤心欲绝，每天为下井而下井，机械地重复着单调无意义的行为。一有闲空，蛮精总是反反复复地描述他那不可能来到的幸福；蛮猪则爱盯着杨娜照片长久地发呆；我呢，伴随着无穷无尽的胡思乱想。我们仨消失了笑语，也消失了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我们心知肚明，客家八蛮完蛋了，两个孩子也完蛋了，可以那么说，世界没有我们的存在。
　　我们是如此容易堕落下去啊。我变本加厉地去□□，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蛮精除了反反复复地诉说着不曾拥有的幸福外，便只剩吞云吐雾了，一天增加到三包香烟，香烟也越抽越高档；蛮猪开始还努力坚持着，对我和蛮精恨铁不成钢，但到后来，他也沉沦了，先是借白酒麻醉神经抵抗痛苦，后来变成严重酗酒，醉得不省人事，他从黑暗酒乡里走出，又走进黑色矿井里，从此不再拥有光明。
　　我们发誓不去理会蛮猴，可是有意无意间，还是不断听到关于他的事情。他俨然成了矿物里的赌神，名声大振，矿工们对他那神出鬼没的赌技津津乐道，谁都极想与他一较高下，但谁都谈虎色变，毕竟要掏出大把大把血汗钱才能有机会领教赌神的风采。终于，矿工们没有谁敢和蛮猴抓鸡斗牛了。蛮猴手痒难忍又寂寞难耐，成了老板娘牌桌上的常客。有时，我们偶尔遇见了蛮猴，但都形同陌路，各自带着仇恨怒火走开。
　　我不清楚蛮精蛮猪是什么想法，我是悲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无可奈何，只能自暴自弃。我告诉自己说，如果那一天来到了，黑色世界把你永远地埋葬掉，那么一切都完蛋了；所以要趁着活着，趁着年轻，该享受的都抓紧去享受，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现在有玩什么就玩什么，不要有所顾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没有压力，那样才会过得轻松；不要去想明天会怎么样，因为没有用，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