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荣耀》草木之妖

1、末世的钟

　　2030年，12月24日。
　　“出去以后要好好努力，你的人生还很长呢。”一个一直很关照他的老年狱友语重心长的说。“我会的，您也要好好保重。”那个叫做小正的男人报之以感激的微笑。
　　不，不是这样，他知道，他的人生早已毁掉。所谓光明的未来对他来说，比童话故事还要飘渺。

　　圣诞节的前夜，天公作美，大雪纷飞。
　　装饰精美的圣诞树，红鼻子的驯鹿，红色尖顶帽子的圣诞老人，热闹的像一场繁华的梦。纵情欢笑的孩子，不畏严寒的情侣，随处可见。大街小巷，一片虚伪繁荣。人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狂欢的机会。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那么相似，属于末世的疯狂与喜悦，绝望与坚忍，奇妙的组合在人们的脸上。这世界，在小正看来，像被诅咒了一样毫无希望可言。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他没有地方可以去。父母早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没有人来接他。就像在监狱里渡过的漫长的十一年里，从未有人来看过他。对于家人，他是没有怨恨的。人生不甚如意的父母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曾经是他们全部的荣耀。有那么一段时间，每当父母提及他的名字时，语气里都有掩盖不了的得意和骄傲。只是，那一切，都被他亲手毁掉。而他，却从未为此后悔过。他们有怨恨他的足够理由。
　　他也没有未来可言，他的十七岁到二十八岁的时光是在监狱中度过的。当他的同龄人在为了光明的前途努力吸取知识磨练技能的时候，他在为怎样才能从囚犯们中的两派纠纷中保全性命绞尽脑汁。他想活下去的欲望有时让他自己都要大吃一惊。在那样的十一年里，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却从未想到过了结掉自己的生命。甚至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想活下去的意志会激发出他意想不到的潜能。他从未感觉到生的乐趣，但是当死神走近他时，强烈的不甘心会使他一次次从那把绝情的镰刀之下逃脱。他历尽千辛万苦的延续他苦闷绝望的人生。有时候他认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被虐狂。
　　“上帝爱你！”一个穿着厚厚的棉大衣的老妇人对他说。他此时正经过一所教堂。
　　“上帝爱我。”他恍惚的重复着老妇人的话。灯火通明的教堂里传来庄严的圣歌。有信仰的人们在虔诚的咏唱。他们深信上帝会洗净他们的灵魂，赐予他们足够的力量抵抗来自各路的绝望。
　　“是的，小伙子，上帝爱你。”老妇人说。“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高贵或者卑贱，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无论你做错过什么事情，只要跪下来诚心的忏悔，上帝会原谅你所有的过错。”
　　小正愣愣的望着那个老妇人。那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但是，她有一双年轻人也不会拥有的眼睛。清亮而澄澈。那里有天堂的祥和与宁静。
　　有一瞬间，他以为那是圣母玛丽亚的化身，她来领回这匹迷路的黑羊。
　　有一瞬间，他相信自己的人生尚有一线希望之光未灭，他可以收拾残局，重新开始，做回让父母引以为傲的好青年。
　　但是，他最终，向这个可亲的老妇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他知道，他错的厉害，但是，他永不跪下来真心的忏悔，他不奢望被拯救，他心甘情愿的堕落。
　　“神保佑你，我的孩子。”老妇人说。

　　他继续在大街上逛荡，接近午夜了，没完没了的风雪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可惜，他已经放弃了可以坐在火炉边安静的烤火喝咖啡的幸福安宁，即使有时会绝望，却从来不后悔。
　　“抓小偷！”风把一个女子的仓皇的声音送了过来。
　　他看见一个黑影正急急的往人群里撞。他想都没想的冲了上去。他人生前半部分的良好教育告诉他，见义不为的都是人渣。当然，他去绑架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较。
　　十一年的监狱生涯给了他敏捷的不输与职业刑警的好身手。想要制服一个小偷实在是太容易的事情了。他掰开那个小偷紧攥着的左手，看见里面有一枚精致的钻石胸针。那是一枚蝴蝶形状的胸针，蝴蝶的两翼上都嵌满了品质上乘堪称完美的钻石。他愣住了。
　　“还不快走？”他松开了那个小偷。小正的心里产生了对这个人的莫名其妙的同情。
　　那个小偷仓皇的逃走了。小正还在对着这颗流光溢彩的胸针发呆。
　　“谢谢你。这位先生。”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身响起。
　　小正像被电击了一样完全傻掉。
　　终于，他缓缓的回过头去。
　　媚气得致命的尖下巴，深邃得让人沉沦的眼睛，光芒夺目的钻石项链，他听见时光破碎的声音。
　　“你是……小正？！”女人迟疑着说，声音不是不惊喜的。
　　突如其来的相遇让小正欣喜的发疯。
　　但是，他还是整理身心勉强的做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
　　“好久不见，HELLEN”他说。
　　远处的教堂响起了钟声。飘渺的，沉重的，庄严的，神圣的。
　　今天已经是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