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Rhythm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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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声在响。
安静的屋内，木楼梯螺旋而上，高挑天顶下采光的小窗透进缕缕辰光。
钢琴声从二楼的一个房间流出，如晚风沁心，如情意缱绻，就像那地上墙上满目扶疏的百合隐约浮动幽幽清香。
旋律太优美、太逼真，使人有一瞬被摄入了守候窗外的爱慕者的身躯。
为他的思眷煎熬、被他的踌躇困足。
钢琴声渐弱，是辞去之际，便让所有的爱意与不舍，寄存伴随这美好静谧的夜再不复返。
“canta per me ne addio”
白键上跳动的十指一顿。
“quel dolce suono
de'passati giorni”
男子回拢心绪，跟着女人音韵古典的娓娓清唱变换了指法。
“mi sempre rammenta
la vita dell'amore
dilette del cor mio”
转眼，他由亦步亦趋的学徒，成为把控引航的舵手。与其说弹奏在和歌者相辅相成，不如说这赫然是他演化主宰的乐章。
“o felice，tu anima mia
canta addagio…”
余音绵长。
门外站着一名身姿玲珑的少妇，一头绯红波浪长发挽成高髻。
“忠诚的骑士啊，可是忧伤盘缠了你扭转乾坤的双手？然你深明其间贮藏着烧毁一切诡计与陷害的秘火，那是必与明日争辉的锋芒！”
他失笑，自琴凳站起。
“早上好，母亲。”
女人这才走进日光点亮的宽敞居室。
“刚刚的念白我练习了一夜。”
“精诚所至，入木三分。”
她停在三角钢琴前，玉指循着光尘撒落的轨迹抚摸仿佛烙印上了煌煌金纹的橡木琴板。
“就只是这样？”
男子余光收纳着那如同对待恋人的细柔动作，微垂了眼帘：“母亲读懂了一开始曲子的意蕴。”
“可我没能读懂你。”女人顺着琴壳上天然的美丽纹路，纤手游走到键侧木旁，叮——咚两声，惊飞起窗檐下的猫头鹰：“要不是看到监视器发来的人员进出纪录，我还不知道你两天前就回来了。幸亏第一个来访的是我，避免了你今天接受法兰克的风暴洗礼。”
他从善如流，伸手轻覆住她的手背：“我为此道歉和致谢。我是打算在教授的工作室做完课业汇报再前往大宅，没想到反而惹来担心。下次一定先给你们打电话。”
得到了承诺的少妇满意地扬起视线，对上与她同样碧澈翠绿的双眸：“你的信用额度在我这边还是很充足的。”
他觉默着，接着见她扫了房间一眼。这栋三层高的楼房是早年祖辈买下的物业，尽管不如第三共和国初期购置的庄园大，他和父母却在此度过了一家三口节俭但快乐的十年，他更是打出生就开始熟悉这里。没多久双亲计划迁居大宅给法兰克作伴，同时给自己独立成长的机会，便安排他入读附近的私立学校，故每逢假日，他仍得以留下小住，一直到老爷子有见于此，在他升学的那个秋天，将旧屋转到了他的名下。
“法兰克虽说老是板着脸，心里却到底是念着你的，否则怎么会差人定期打扫这房子，还在平安夜的晚餐席上，碎碎念你竟然忘了向家人问候。”
说罢，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难想见当时老人家的神情和行止，笑意跟着悄悄染上他的眼底、嘴角：“听起来我应该立刻到外祖父面前，亡羊补牢了。”
◇
当她爬上第二段楼梯，在餐厅玄关放眼四顾，约见的人已经在靠着玻璃墙的卡座上，用吸管懒懒搅动着刚端上来的石榴果汁。
她心中一松，轻快地径直迈了过去。
“真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你一面，要约你简直难过登天！”她边滑进座位，边把碍事的挂带连同斜包摘下放到里头。
面对而坐的同龄女生披散着堪堪及肩的黑发，金、绿、白协调交织的围巾被叠好安置在她的手边。闻言她咧嘴笑道：“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我不常上线，又不太看手机，才错过了你的消息跟来电。”
“你的学业真那么忙吗？”
“也不算，是我在准备留学的事。”
“留学！？到哪里？”
“绫儿你仍是这样一惊一乍。”
她扯了扯唇角：“是是是，我们仨只有莫佳菇凉最知性稳重了。”
莫佳被逗笑，却不忘把菜单推到她手边：“先点餐，我们边吃边聊。”
逐一移开装着温水的杯子跟洁白餐盘，李绫儿挪过餐牌翻了开来。
这家落地多年的连锁西餐厅和少数始终人气不减的同行一样，会按季换上新出品，每逢佳节也会推出别具心思的组合套餐。像今晚，店家不单做着应节套餐的宣传，而且在店内摆置了各式精美的装饰，譬如门前闪闪发光的一人高圣诞树、玻璃窗上的圣诞老人跟驯鹿车贴纸、天花板下比比垂吊的大小雪花片。
收到约定地点的通知回复时，她还不禁担心得在门外排多久的队呢。
“就这些，谢谢。”
侍应点了点头，信手收走她递过去的餐牌。
“去英国啊~”她双手捧脸发出羡慕的感叹，旋即眼前一亮：“莫非是冲着我们绅士又迷人的伯爵去的？”
莫佳皮笑肉不笑：“别消遣我了。那家伙就一无耻、赖皮加腹黑的骗子，你这么形容简直侮辱了那两个词代表的所有美好。”
“什么嘛……所以你要报哪个城市的大学？”
“伦敦。”
李绫儿眯眼：“我就说。”
“没有你‘就说’的乱七八糟。”
她、莫佳和另一个异地的同龄女孩，因一部日本西幻轻小说的动画番剧相遇。由于被第一季的画风与故事题材吸引，她一路搜原著相关搜到了贴吧，并在后来自告奋勇建楼渣翻了没前辈接手翻译的部份续作。在吧里积极参与讨论、勤奋地更着译楼，令她渐渐得到分别担任大小吧主的莫佳和后者关注。
在网上交流一年多后，三人初次相约面基。
都是年龄相仿的女生，碰面时围着动画和小说剧情，甚至二次元相关的话题就够她们聊个天昏地暗，只是另外那个女孩住在境外，不便频繁来往，于是那也成了她们仅有的一次线下聚会。
就着透明杯沿，慢慢呷着金黄色的柠蜜热饮，李绫儿听见莫佳进入了正题。
“那个忙我帮你了。”
她立刻放下杯子，定定直视着她：“有什么结果吗？”
莫佳握着叉子，不紧不慢把被配料染成一片鲜红的意面卷起一捆，挑到眼皮底下的餐盘上，“获取的讯息不多，只能告诉你，他们在进行净化的工作。”
李绫儿一脸懵：“净化？净化什么？”
莫佳将面条利落地全塞进嘴中，等嚼得差不多才咕哝答道：“星球。”
“星球？地球……吗？”
吞下后喝了口果汁：“嗯。”
“为什么星球需要净化？”
莫佳只笑笑，让人看不出是无奈还是言尽于此。
见她举起叉子转而对付小食拼盘里的烤鸡翅，李绫儿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提问，沉默了下来。
随着彼此深交，她会不时点进对方的空间乱逛，看分类、看标题，假如成系列的日志内容对她胃口，她还可以定期去蹲更新。
多亏这点大多时候不讨人喜欢的好奇心，她发现了莫佳的空间有一篇关于一档国外通灵节目的随笔杂谈，代表她个人观点的随笔杂谈。通篇看完，一种无需理据逻辑也能打动她的信实感油然而生。当晚，她在私信中确认到，莫佳是一名通灵者。
她紧张又心怀不安，但更多是蠢蠢欲动的兴奋和向往。
然而诚如莫佳自己所言，她已有一段日子不常上线，同时手机习惯性调静音，没少因错过重要来讯事后招亲友一顿怨责。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并没有在私信里过多谈及这个话题。要不是与塞梵偶然结识，贺文插图被他偶然撞见，得到那一番至今不甚理解的评语，事隔多时李绫儿还真不会再试着联系莫佳，毕竟这半年，她们三个早各自淡出了彼此的视野。
莫佳的名字闪过她脑海，一如给加百列画素描的念头凭空而来。
就是那么巧。只是那么巧。
不管如何，能有收获，至少达到了一半目的。至于所谓解读的信息究竟是真实，亦或虚幻，暂时不在她可以深究的能力范围内。
莫佳那头吩咐完侍应端上甜品，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头便落在她面上，笑吟吟问：“依你点到为止的作风，怎么对天使的资讯忽然那样焦渴？”
莫佳说得对，尽管天生对许多事百般好奇，但这么多年来，遭遇过的更多冷拒和嫌弃业已令她学会适时止步。
最后的一口柠檬蜂蜜被她一饮而尽。
“也许是潘多拉的盒子，让谁偷偷打开了吧。”她捏着纸巾擦了下嘴角，无棱两可地笑道。
莫佳歪了歪头，跟着一笑，低头切下一小块表面撒满黑巧克力碎片的蛋糕。
李绫儿还不是很有食欲，她单手支起下巴，扭头望向玻璃墙外的华灯璀璨。这里是城市的中心商业区，餐厅落户临近大马路的外资商场，经双向八车道行进的车辆川流不息，正如在此西方佳节下如织如网的行人过客。
手腕处的链坠因她的动作，几不可闻地滑落了一分。
书台正中摆着一个包裹，无论是信封标识，或者一眼可见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体，俱在力证她收到了一份国际速递。
致可人的绫儿小姐：
向你问安，歌喉动听的中国女孩。这周你过得好吗？很遗憾我将要错过你的生日。对未能与你共庆生日，在此有份薄礼送上，权作补偿。希望你会喜欢。
塞梵敬上。
隔着单薄的信纸，她好似能看到法国青年手写这行优雅英文时，眉眼间流露的一丝丝温柔神色。
打开橄榄绿色的首饰盒，一条银手链沉睡其中。扣在上面的链坠宛如绽放世外的一朵幽谷百合，由无瑕贝母切割雕琢的花瓣纹路尤为精致，作为花蕊的六根长短相错的铜流苏除了以白钻充当柱头，还各连着一枚小巧的羽毛片，花托旁缀饰着一颗浑圆珍珠，似初露，如新雪，翘待晨曦的唤醒。
整条手链看上去美丽、淡静，教人由衷屏息。
上下翻遍，李绫儿都没找到价格贴牌，显然它已经被购买者细心地除去。
希望你会喜欢——那一句应是信手拈来的客套在她脑中忽而有了声量，仿佛真的是小心翼翼地期冀，恍若轻喃，漾起浅浅波纹。
喜欢吗？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自那天，这条百合手链就成了她的随身之物。
李绫儿吃着所剩无几的蛋糕，口中泛着微甜与苦涩混合的奇妙滋味。
“这是你的找零。”
“好的有劳。”她接过，思忖着待会交还给去了洗手间的莫佳。
侍应一并收走几个餐盘离开，一条通道之隔，独自一人的外国顾客正把账单递给另一名侍应。她不禁看久了，男子扭过头，对上她忘了及时拉回的视线。
是名很英俊的男士，金发蓝眸。但此时他在这里用餐，似乎无人作陪。
藉着心底涌现的冲动，她大胆开口：“圣诞快乐！”
声音不大，可是他听见了。
平静的脸被惊喜点亮，只听他回她：“圣诞快乐！”
莫佳估计还要耗上一阵，那位外国顾客先于她们动身。目送他往门口离去的背影，李绫儿不无奇异地想，因着无条件的信任，陌生人有了出其不意的交集。即使她不曾是哪个宗教的信徒，她也乐意相信，必定有圣洁的存有在不为周知地照顾着一切。
“可以走了。”
莫佳越过她，从自己的位置拎起背包。李绫儿站起，又看了眼那只并无异样的水杯，上面被粗浅描下、代表了某时某刻想念的名字，已随着不再凝留的白雾散逸无踪。
她们推门而出，新的客人紧跟着店员的指引擦身而往。
回到大街上，外面的气氛依旧热闹。
半个月前起便在各处装点闪烁的圣诞灯饰到这时愈发卖力，好像就算夜空没有繁星照下来，人们也足以在自造的荧荧灯火间自娱自乐。
…tempra la cetra e canta
il inno di morte
a noi si schiude il ciel
volano al raggio
la vita dell'amore
dilette del cor mio
o felice, tu anima mia
canta addio…
地铁站口远远在望，她却不由顿住脚步。
“怎么了？”莫佳奇怪地返身看她。
“歌声……我听到了歌声……”李绫儿转着头，四下寻找声源。
莫佳闻言环顾了一圈。她并没有听见任何对外公放的歌乐，倒是发现了一样更夺目的物什。
“雪？下雪了……？”
李绫儿抬起头，眼前的夜空不可置信地坠落着一点又一点的绒雪。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Rhythm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