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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Rhythm 11 ...


  •   眼睛将近十秒盯着任务框上的进度条一动不动,71%,73%……
      这部电影从学校的公共空间拖下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基于经验,任何额外操作都可能影响下载速度,这段时间她都不敢用电脑干别的事了,只能拿着她小巧的银色手机看小说打发时间。
      前阵子文荒找了纸神早年的作品来补,无奈到故事中盘有点无力为继,要不是被吊起胃口想看男女主相认,估计就搁下了。刚刚兴致阑珊点开txt继续刷文,大战十几章,终于快到结局,预计补完就可以进行她的周五娱乐节目了。
      结果一抬眼,进度条还差不少。
      没精打采之际,眼角扫到书台一旁的补糖佳品——零零丁丁的金莎朱古力一粒,跟高大比邻而立的金桔柠檬一支,漆喷依然完封的瓶盖上的黑色细字正对着她,出产期“03/26”。
      “没想到我还真买了……会不会再见都是未知数呢。”
      今晚大姐跟小琼各自有约不回宿舍了,大琼在洗澡,并没有人会听到、探究她此时的自言自语。
      事情就是那么巧,本来她打算采取静观其变策略,孰料第二天便收到母亲来电,让她周末回家喝汤,而那间便利店是路上必经,想着短信里自己发过去的“Hello”,想着他回复的“Good evening”,返程时顿在店门招牌下的脚步就怎么也踌躇不下去了。
      放在书台边的还有那张墨水已明显褪色的超市小票,正是两周前写在上面的手机号令她和安斯艾尔到现在仍有着最薄弱的联系。
      “大不了我自己喝。”五只手指却是瞄准果汁饮料跟侧的金色传说伸去:“再等一个礼拜。”
      又确认了一眼进度,82%。
      不经意地,聊天软件的好友界面滑入了视野,排在列表中间的艾菲尔铁塔没有任何彩色。李绫儿回忆了一会,好像是塞梵回国办完事后,他的头像便换成了这张风景图。
      自下而上被75°角仰望的铁塔,说不清主角到底是钢筋组成的神武建筑,还是镜头底部茎叶柔弱的景观绿植。
      她曾看过图片鲜艳的一面,可惜至今它已灰溜溜十七天了。
      头像下标注着其主人最新的签名:Go for a trip。
      所谓旅程,不过是去市郊写生的专业实习,期间手机没收,听着有够封闭严格的。而就在他手机关机前,她的邮箱收到了附带旅馆房间窗外景色的相片的电子邮件。
      平安信……吗?
      念头划过脑海的一瞬,她兀自忍俊不禁。
      “哇,吃着金莎还一脸甜蜜蜜的,想情人啊你。”
      循声转头,仿佛非洲人包着紫色头巾出浴的大琼手中扭着尚能出水的底衣物,同时嘴不落闲地打趣她。
      “没有啊,完全不是一回事。”
      “哦,你还脚踏两条船?”
      “噗!”这是哪门子的阅读填空?幸好朱古力早吃完吞下,否则她绝对要被呛到:“快晾衣服去吧你!”
      一阵得瑟的笑声从后荡过。
      哭笑不得,眼看进度条越发接近终点,她将金面银底的锡纸揉成团准备扔到阳台的垃圾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蝉叫。
      谁发来的短信?
      李绫儿霎时无视了指间的小纸球,另一只手抓起手机解锁键盘,小小的方框内立刻弹出信息的对话主页,最上方未读短信的来讯者名头加粗显示:
      Antheare。
      “我有两张大剧院的音乐剧门票,内容会是你感兴趣的。李小姐,周末赏光吗?”
      她怔住,大剧院?音乐剧?
      “非常乐意。请问见面时间是?”
      然而当准点身在省博物馆,乘坐扶手梯上到三楼,她却感觉十分不真实。
      入目即是一二层都未作设置的一个大展厅,展厅入口旁的告示板清晰显示着这样的中文标题:人类剪影——探寻消失的南美文明。
      “喂,不是说好的看音乐剧吗?怎么……”
      眼看邀约人有意向前,了然这里大抵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李绫儿终于鼓起勇气重复她十分钟前提出过的问题。
      明明在地铁口碰面后一直是自己作为半个本地导游,带这位英国留学生在道路高楼间周折穿梭,却在该左转的分岔口转瞬丧失主导权,被手拎桔黄色包装饮料瓶的青年领着斜穿过宽阔的行人广场。
      那个,帅哥……大剧院在另一边啊。
      “在入席欣赏生动的剧目前,游览失去了生之气息的博物展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假日节目,你不认为吗?”
      被轻描淡写的解释拉回心思的李绫儿除了认命跟上,还能怎么办呢。
      越过告示板后展现着耸立开豁土地的金字塔形状祭坛的海报墙,她蓦地有些恍惚。
      “你对博物馆感兴趣令我惊讶。可能因为我不是个对历史多上心的优等生,连初中时被学校安排参观本地馆藏的文物都提不起劲。”
      “所以说,假如我预先知照今天的行程有探访博物馆的环节,你是不是就会拒绝这次邀约?”
      她犹疑了,“倒……不至于那样讨厌。”
      由入门左手边的第一排展柜开始,统统被隔离于玻璃内的古物在温暖的射灯灯光中,明晃呈现人前。每件物品前都有简要的中文介绍,名称、出土时间、制作年代、用途背景,俱是墨西哥国立博物馆此番进行中国巡展的珍贵馆藏。
      不知该说对博物馆感兴趣的人比她想象的多,还是正游弋偌大展厅的这些游客多数冲着这个展览主题而来。在客人或随意或用心游览着先民留下的文物同时,布置于墙面的一幅幅纵长壁纸,拍下的那作古老装束打扮面貌的印第安人、那环抱过去与当今的丛林和建筑也在觑视着他们。
      文物,文明的遗物。
      “不是常说人会变吗?又或许,这次的展品能令你改观。”
      石制的工具、石造的器皿、石质的箭簇、石雕的人像……无不在强调这是一个铁器铜器皆未兴起,民众只与大地相伴取地表之材的石器文明。
      展品走马观花式地看了好几十件,直至完成游览的一半多进度,她最有印象的,犹属那只玛雅时代的太阳神像雪花石杯,因涉猎过不少古埃及资料,“雪花石”一词一下子就捕获了她的注意;其次是紧邻展柜的一排小型人偶,形态各异却看似憨直呆萌,实际上是记录了活祭时刻,祭品浸泡血浴中的情景,这是玛雅文明即将消弭退场时,在不远土地崛起的阿兹特克文明史上充满争议的一笔。
      说来奇异,在被近现代传为印第安地区流转闻名的南美文明,真正一朝一国独大的时期几乎没有,有点类似古希腊文明,但同期相争并存的城邦却可多达十数个。在尚未沦为物欲奴隶而互相征战的年代,地域不同甚至相隔遥远的城邦奉行着同一个信仰同一套宗教体系,那就是——太阳为万物之源。
      在大厅打眼的位置,展示着无法忽视的物品,分明昭告着它理当被仰望。
      “‘日历石,或称第五太阳石,原品是阿兹特克人献给太阳神的巨大历法石碑,此次展出的是墨西哥政府送赠的一件等比缩小的复制品……’”
      安希艾尔眼里,为了今天应约,只梳了小撮黑发,用褐色蕾丝蝴蝶头饰夹在脑后的女孩,难得专心致志地念读出贴放玻璃面角落的讲解。
      “原来就是出自它?世界末日的玛雅预言?”
      “一个周期的结束,可以是终结,又不一定是终结。”
      她迷糊了:“但玛雅不是阿兹特克,这原本是后者的出土文物。”
      “传承。”他说道:“就像你们的汉服,即便经历了统治断代,依然可以在短暂的断层后效仿延续。”
      自高中便跟两大文科不对付的她重新伸直腰,“说的好像‘历史’的诞生存储了人类文明的执念。”
      一开始是人类创造历史没错,可渐渐地,变成人类不依赖历史就无法存活。
      毋宁说,是人变得害怕存在过的痕迹被无情的时间抹去。
      她沉思的表情被他收入眼底,安希艾尔挪过视线,落在圆盘正中那形如黑曜石刀刃的太阳舌焰上:“玛雅晚期和承继的阿兹特克的活祭,不正是为了自以为能延缓周期的终结。”
      如此理所当然的信义,却听得她眉头锁起。
      音乐剧开场在晚上七点半,原来适逢大剧院开业周年,剧方邀请了一个国外剧团来访演出,作为系列庆贺项目的一环,他们将观看的是该音乐剧三天连演的第一场。待从博物馆出来兜转找到临街的餐馆凑合坐下,还剩不够两个小时。
      “也是墨西哥相关……”李绫儿翻着餐牌,在睇见首页菜名的一刻露出撞鬼似的表情,窘迫道:“不好意思,我不熟这边,找不到别的餐厅。”近二十分钟在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却连一家熟悉的洋快餐店都没见着,“要是你不喜欢——”
      “能吃饱就好,我不介意。”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发起愁来。她一次墨西哥料理都没吃过,该怎么下单?
      “想不到吃什么的话,就从他们的推荐中选。”
      她抬起头,眼帘映入仍在看餐牌的安希艾尔,微微低眸并未投来一眼,却已像洞悉她苦恼的男生面容英朗利落似上世纪凌云翱翔英吉利海峡上空的苍鹰,柔软帖服那白皙挺括轮廓的浅金发梢,是带给正义之翼祝福的初午阳光。
      只要被那双蓝彩流溢的眼睛触及,一定就能知晓最深最高的天空的姿态吧。
      她总忍不住这样想道。
      “Q区3排8座和3排9座。”
      女检票员说着,一边把副票递还他们,目光既而迎向下一名入场观众。李绫儿凝着手中只剩一小块面积的副票,上面刚好留下结有诱人果实的树枝与身体逶迤其上的蛇,昂起的头颅虎视眈眈着远方的什么。
      金色的壁面,金色的天顶,红色的座位,红色的幕布——
      当着满场的观众向上升起。
      观众席的灯光转暗,极目是湛蓝色布景包围的一片繁盛原野。
      “夏娃!”
      “亚当!”
      两名只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衣物,一深色短发一浅色长发的演员在舞台中央深情执手对视。
      “亚当,夏娃,你们从今生活在伊甸。”一道年迈的男声自“天空”传来:“众物由你们共同打理、看顾。”
      伊甸。
      Eden,或者理解为乐园、乐土。
      在入场前,不,在印有剧名的门票落入手心时,她便明了今天这场约会的重头戏将上演怎样的故事。
      一个算不上烂熟于心,却也决不陌生的西方神话。
      《圣经》中述说的“失乐园”。
      祥宁悠静的音乐环回拂耳,一切显得万般美好,天上风和日丽,地上物产丰富,“亚当”在鸟语声之间歌颂着神的创造,“夏娃”在绚烂花丛前赞美着世上的至幸,而当他们重聚一起,那歌颂与赞美又会交织出妙不可言的天籁和唱。
      一切无比圆满。
      直到……夏娃在日常摘取饱腹果实的树林里,遇到了以腹前行的蛇。
      当然,在这出音乐剧表演中,“蛇”既非真的蛇,亦非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意象,牠被拟人化成了一个黑发男子。
      蛇问夏娃,牠天天见她只摘长在这片林子的果实,为何不去摘原野中心那两棵树上的?
      夏娃答,主不允许。
      蛇又说,但吃了能获得饱腹以外的东西,比如,吃下智慧树上的果实她就会得到智慧,变聪明的她因此更受动物们喜爱,在她面前花朵越发盛放,她的伴侣亚当,也将因她更得力的协助变得轻松。
      夏娃心动了。
      却依旧清晰记得“神”的戒令。
      日复一日,她心事重重,每当不得已进树林摘果实充饥,便会失神想起蛇的话语。
      “Within the blessed Eden
      I know it's there
      It's with me in the woods
      It's everywhere
      And when my wander begins
      I always find
      The shadow of the Eden is there
      Inside my mind”
      一段紧促管弦间奏后,化为人形的蛇开口了:
      “Echo once again with me
      The wife of Adam
      My words overwhelming you
      Growing stronger
      You lay your belief on me
      Your belief is pure
      The shadow of the Eden is there
      Inside your mind…”
      夏娃与蛇的歌声,不久合二为一了。
      后续的发展她再有印象不过。夏娃终究来到对她而言的“禁地”,采下被认知为智慧树上结出的果实,并多摘了一颗带回去给丈夫亚当,便在他们分别吃下后,面对彼此的模样生出羞耻心的一瞬,“神”获悉了,立即,最初诞生于大地上的两个人类失去了留在无忧乐园的资格。
      可纵然被放逐,理解到是自己触犯了禁忌而后悔不已的亚当和夏娃仍不曾停止对神的信仰与忏悔。他们在一块离乐园不远的土地定居下来,摸索耕种、纺织、木工、牧养、药草,等等,“罪”的救赎从他们二人伊始,永无止境的学习也是。故事最后在该隐与亚伯,他们头两名幼子唱着歌,手牵手跑出屋门的情景中落幕。
      剧目散场。准备回家的观众无不由接引正门的蜿蜒长梯离开,只有一个大学女生跟一个金发青年,停驻在了剧院外水瀑漫流的池边石阶上。
      她人小走得慢,而步速不快即意味着到了地铁站,不是在月台苦苦候车,就是和赶着上列车的人群挤成沙丁鱼罐头。不如先在原地待着,并且回味一下今晚这场不带批判、近乎平铺直叙的音乐剧带给她的后劲。
      “梦里见到了
      向着旧日残影
      那无法传达的呼喊声
      不论明天的自己
      怎样努力地描绘
      仍浸染在无从磨灭的祈愿中
      用将零落四散的碎片
      紧紧抓握的这只手
      怀抱住摇动不安的心
      去纵身跃入那黑夜”
      灯柱醺黄的光照下,少女在孤单的舞台上轻柔哼唱起异国的歌调,不在乎台下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仅仅想倾尽情感地去唱,耳畔水声似无意义地流动,又像在为这出表演微薄增色。
      生涩的歌声告一段落,也不知道是因为歌词没记全,还是单纯不想唱完。
      “你就像路西菲尔。”
      “谁?”
      “‘路西法’?可能你更熟知这个叫法。”
      “啊,传说里的第一名堕天使?”
      “嗯。”
      “什么回事,这比喻?”她有点气结好笑,借着石阶的高度看灯光打在两步外的俊美脸庞上,“指我将要堕落还是已然堕落?”
      “只是谈论相似性。”
      兴许沾染安希艾尔的夜影太浓,街灯光照中他的面容意外地捎带着晚春不该有的冰冷,投向她的视线亦显得朦胧不清。
      “我以为那是在你们国家的大不韪话题。”
      “崇拜他的人其实很多,只是像公然的被尊为光明,受禁的被称作黑暗,由来如此。”
      她歪了歪头,顿时想到近一年见识到的事实。
      “说得对,像这边也是有挺多他的迷妹,多亏了一个留学伦敦的女生写的网络小说……那么我像他什么?”
      他负着手,右手还在拿着半天前收到的饮料瓶,剩下堪没过底的橙色液体在指尖摇曳间,幽荧微闪。
      “为了一缕名为希望的光,身坠深渊。”
      “是因为光就埋藏在深渊,还是光坠落到深渊?”
      “深渊本无光,但能被光燎燃。”
      原尚晕头转向的她愣住了。
      “他化身为光,却必先深入地狱?”
      他未语。
      “头一次听说……啊不,之前是有听过类似的说法,好比什么所谓恶魔是神用来试炼人间的,不过按这个说法,我好像很不幸。”
      安希艾尔望着她温柔含笑的脸,坚定答道:
      “对,你不会喜欢那样的经历。”
      那样的经历,是怎样的经历呢?直到周一大早在饭堂三楼吃完一碗番茄蛋煮面,李绫儿还是不由想起这句话、这个问题。
      就在走向楼梯口准备下楼时,一个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赫然撞入视野。
      对方在进一步前顿住了脚,偏过头。
      “早上好,绫儿。”她溢于颜表的欢喜未来得及成言,只听他接着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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