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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Rhythm 9 ...


  •   水吧方向走来端着餐盘的服务生,一大一中两只盘子上的食物看起来几近是同等份量,只不过前者铺成地毯,后者堆成山丘。乍一眼,她就呆住了,后悔没及时改变主意先点其中一道。
      姚梵瞧她郁结得快能用眼神将餐盘戳穿,笑了,“还是很意外吗?”
      “惊为天人。”她拉着脸,审判者一样严肃地复述他在下单前的推介评语。
      他却摇头安抚:“放松点,说不定你的潜能比预想要高。”
      李绫儿干笑,潜台词是放开吃吗。
      似乎预见了她接下来的反驳,姚梵分别握起刀叉,漫不经心道:“人受到的最大限制,正是还没开始就给自身设限。”
      她听完,像是想通了,深呼吸几下拿起叉子,豁出去似的朗声宣告:“我不客气了!”
      事实证明,适当范围内人的能耐确实不可预估。
      李绫儿大概清楚一些欧洲人用餐时专心进食的礼仪习惯,所以时不时都是她在挑话题自说自话,可没想到姚梵居然配合了自己,哪怕不是每句都答,他仍是隔三差五给出了回应,即使只是最微细的语气词。在店员第四次给她加水时,桌上的主菜可见地消失了大半。
      “还好有这一碟德国酸菜佐配,否则我可能只啃得下两条香肠三块猪手。”
      “要上甜品了吗?”看她认真在那里比着手指数算,姚梵的眼睛弯如眉月。
      她懒懒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摸了摸自己肚皮,“我快连水都喝不下了,有机会下回吧。”一边心中默默滴血。
      “你可以打包回去。”
      “好东西当然要分享,我才不会独食!”
      姚梵浅笑颔首,没有指出这家的黑森林蛋糕未必符合她对好东西的定义。
      这顿不菲的晚餐——尽管只有两道菜——谁也没有提问争论如何付账。姚梵只作当然,拿出银行卡递向侍应,而她则默认,这便是对方回国前应许的“回报”,而且充足有余叫人受之有愧。
      乘下行扶梯直奔地铁站时,已经八点了。想到要收叠兴奋准备开学,两人默契地没打算久驻溜转。
      “有朋友到了附近。抱歉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虽然不由疑惑他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息,李绫儿依然很理解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不会有问题啦,你也早点回宿舍休息。”
      姚梵在入闸机前停住脚步,“再见。”
      “拜拜!”
      和来时搭一样的公交,沿相同的路线折返,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如果说碰面前抱着暗涌的紧张、不安与期待,那返程路上则是满足、充实,被新添的神秘感还有意犹未尽的好奇萦绕。
      原来塞梵这么了解天使。
      她盯着列车门外飞驰倒退的漆黑,有点蠢蠢欲动地懊恼到,早知道请教他更多关于加百列的事,但也许会被当成花痴吧。不过到现在错憾也于事无补了。
      “刚刚只顾着吃了……”她好想找块豆腐去撞,事实上,她真难以自已地用头轻磕了磕车门边侧。
      从月台回到地面,穿过斑马线,一辆辆巴士轿车在信号灯后方蓄势待发。
      时间不算晚,况且今天是众所周知恣意放纵的礼拜六,李绫儿不费功夫就上了一辆空位颇多的公交车。不过两个站的距离,她素来晕车,干脆杵在了投币机旁边。是到了上大学,至少半个月就跟这些跑动的四轮大箱子照面一遍,她才发现自己如此喜欢直面宽敞的车头玻璃尽揽道路风景,那些赶超的汽车、快餐店里拎着外卖推门而出的路人、时空长廊般的隧道、高架桥上交错伫立深沉晚色中的一排排灯柱……从这里,总是能看到更多。
      看的足够多,才没有恐惧,才不会因未知慌张失措。
      司机大叔驾驶稳畅,不过七分钟,便将她载抵目的地。她举步,经前门和迎头候车的乘客轻快擦身而过。
      “舍长,你回来啦!”
      李绫儿进门的一刻有些意外,“咦?你没跟大姐她们逛街吗?”
      小琼嘿嘿两声,“姐和别人玩耍去了。”
      “哦~”她恍悟,随即一阵可惜,“可怎么结束得这么早呢,比我还早。”
      小琼气笑:“就显摆吧你这个不肖女。”
      回到书台前放下斜包,弯腰启动电脑,她回头看了小琼一眼,只见比自己更娇小的女孩两腿屈起收放椅子上,投入地注视正播着最新国产剧的笔记本屏幕。瞧舍友身上的宽松衣服、披散的黑长卷以及那姿态,绝对才在冲凉房一游无疑。
      装了杯热水,她在弹出的浏览器上搜起“启示录”的资料。这个专有名词她不是没听过,但却从不知道会是记载那种主题的书籍。
      而当结果出来后,她傻眼了。
      不管是词条,抑或正文内容的在线浏览,李绫儿都没找到塞梵引用的部份。
      “怎么会……”她皱眉。
      费解如温吞的火舌灼烧心膛,她几乎想发信息向塞梵问个究竟。可转念一想,好像太小题大做了。一杯暖开水见底,她晃了晃略发胀的脑袋,决定还是先赶在大姐她们回来前洗澡。
      悬在满满少女心画风的壁纸上的聊天窗口,一串打好的字符在输入框中踟蹰未发。
      浴室里,释放压力的花洒喷出细密水柱,淌过粘了半天尘埃的脸庞,冲洗冲刷无章凌乱的迷思。沙沙的水声溅打地砖,微小瞬歇,又嘹亮涤荡,仿佛扬指间,便教水的主宰如数辨悉。
      男子回到了建筑顶层。
      觥筹聚宴尚未散席,可他犹若不觉,吵杂人声打扰不了他,长凳上闲憩的人群不曾注意他。他信步停在天台边沿,五呎高的护栏前站着一个金发男人。
      他低眉,正犹豫如何开口,却听对方清冽的声音恍从天宇落下:“你到得比我想的早。”
      早晚的概念从来都是对于人而言,但男人不仅这般指出,更使用了语言表达。
      话题打开,他再没有拘束的理由,了解对方的语意,直言道:“她可以自己回校,路上很安全。”
      “再没有谁能伤害她。”
      他觉默,须臾:“你见到她了。”
      刚踏进书店,他就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纯净、圣洁、肃正,决非来自书店本身。待找到她,与她四目相投的瞬间,他确认了,那个“人”来过。
      “很偶然的交会。但我为此高兴。”
      他眸光微凝。
      “我也感谢你,以这种方式守护在她身边。”男人说着,侧过身,“只是,我该以你这副躯体的名号塞梵·加缪·穆维尔相称,还是你在亚特兰提斯上的尊谓——传信者赫墨斯?”
      “那是已受扭曲的声音振动。埃墨斯,才是符合振动‘传信’的具现。”
      “就如加百列被误认作女性姿容的大天使一样?”男人挑了挑眉。
      塞梵倏地看向他,旋即别过视线:“银河的灵井守护者安斯艾尔,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安斯艾尔状若未察他的无礼,陷入沉默。
      “带她脱离这场漩涡。”
      他的指节不觉蜷握。
      「她是为这场漩涡而来。」
      「她已经承受太多。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星系的计划,吾等不能左右。」
      「所以,我只是来救她。」毋容置喙的神态:「她本应充满快乐,被喜悦包围。你清楚的。」
      塞梵抬眸,祖母绿中渐渐银光漫亮的虹膜上倒映出穿透躯壳,连发梢都散发白光的姿态。他久久定神,方止住朝对方单膝臣服的本能。
      「她不会愿意只有自己被解救。」
      已化金色的蓝眸肃然一眯,「嗯?」
      「除了古老种族,这个星系曾萌发的文明都在幻象中自取灭亡,然而业的灰烬未曾完全掩埋愿的种子。如今,愿力化身残留的希望重新在亚特兰提斯上撒下,纵然是那些哀怨过、悲戚过、厮杀过的灵魂,都有可能迎来救赎。」
      「你、你们看到的希望,到现在、这一刻,都只是茫茫极夜下的一粟萤光。」他没有嘲弄,没有戏谑,甚至没有置疑,由始至终,只是在陈述事实。
      塞梵想要辩驳,却觉得无可奈何。
      身后的人们沉迷在攀比的交际关系、空虚的化学麻痹、无底的自我怀疑。想要醒来吗,渴望解脱吗?他们能拯救多少,他能唤醒多少?
      没有学生能学会听不懂的课本。
      遑论,他的讯息千年来仅得寥寥智者闻见、理解。
      “可她相信,努力扇动翅膀的蝴蝶,终能引发变革的风暴。”

      ◇

      她和人扛上了。
      其实也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一种普世讹传的现象。
      因缘际会,她发现自己跟古埃及蛮有缘,从被谬译成“尼罗河女儿”的《王家纹章》,到意外在同学家书架上翻到的《天是红河岸》。当她惊察自己前阵子拜读的一篇堪称国内穿越文始祖,甚至引起了新一轮关于埃及帝王的讨论热潮的小说,其作者居然利字当头狗尾续貂惨虐男主时,她更冲动生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不、是为爱发电产粮圆憾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这一下笔,列题纲、查资料,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格局。
      但跟为他写生贺文画章节插图一样,这过程总是痛并快乐着。
      恰如一位国内近代作家接受纪录片采访时讲的,在写作的时候,感受到了神的存在。因为和灵魂的本源相近、共鸣,所以时间没有意义,精神优于躯体,继而废寝忘餐。
      不过李绫儿现在,真的在为“神”的事在烦恼。
      却非真正意义上的神,乃是古文明神话里的太阳神——艾利奥斯,Helios。
      古埃及的行政地图上,有一座相对著名并留传悠久的古城——艾利奥波利斯,古希腊语中的“太阳之城”。然而对希腊神话略知一二,且多亏喜欢的角色,李绫儿是知道一段传说版本里,太阳神是阿波罗,而非其他名谓者的。
      可这又跟另一部动漫作品的角色原型矛盾。
      细查下,她才得到艾利奥斯是首任,阿波罗是继任的引据说明。但是没一会,她竟刷到一论坛帖子上某网友冷嘲热讽的驳斥。
      为什么说是冷嘲热讽?因为这名显然同为女性的网友,几乎是声色俱厉地指出阿波罗不过是从头到尾的窃名者,是当时学者为了推崇人文主义鼓吹人定胜天,而捏造出来的“神”,并逐渐与正统的太阳神艾利奥斯相提并论,达到最终取代的目的。
      尽管留言时间已经是一年多前,但她隔着屏幕,仍能感到熊熊气焰,仿佛下一秒就能觑见对方视这种曲解讹传为奇耻大辱的怒容。
      李绫儿有点失笑,却也隐约明白。她自己何尝不是较真考究,才让文档里的故事性质,由有框架可依的同人,日益变成情节推翻角色自设的原创文。可若非要分清原创和同人,那些涉及历史题材的故事,难道就不是历史的同人吗?除非作者亲身回到特定年代,在活生生哭过、笑过、嬉骂肆意的后世名人间周游交往,才可能道出一个与已知记载不尽同的原型版本吧。
      为什么非要这样考究呢?她挫败,沮丧,欲哭无泪地问自己。
      事实上,当马其顿统治古埃及,将当地城市名一一希腊语化时,至少是在公元前三世纪,即到那个时代,古希腊文明中,太阳神正是艾利奥斯没错,对自然的敬畏仍远胜对人自身的端视过高。
      后来阿波罗“诞生”,从一名人文范畴的音乐之神“篡位”晋升为自然之源的太阳神,也恰巧是古希腊步入妄自尊大、骄兵必败、遭受罗马征服下场的前奏。
      可惜这种理念实在太对精英信徒的胃口,所以罗马帝国吸纳了,同时注定争斗、崩坏、没落的循环,将他年在这宏伟的版图上纷呈重演。
      那天使又在这深得恶魔青睐的戏码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日复一日的腐坏,人心在光与暗之间摇摆,看似无止境的漩涡。
      倘若确如塞梵那天说的,天使袖手旁观,那么加百列是为了什么去向玛莉亚传告圣子降生的喜讯?如果天使对人漠不关心,他拒绝执行耶和华对古埃及罪罚的传说又从何而来?
      就像不曾认为宗教中名唤耶和华的上帝即是万物之父一样,李绫儿亦不相信不主动拯救堕落人类的天使便是有罪之身。
      鸢尾为何与彩虹同一词根,又为何被誉为福音的使者?
      她一个接一个地把浏览窗口关掉,最后剩下仍保留着“启示录”搜索记录的页面。
      人的绝望其实有两种。
      表面的、象征人更多地迷恋、沉沦于自身不幸的绝望,和真正的、不惜浴血削骨都要脱离泥潭爬出深渊的绝望。前一种虚假的绝望往往无药可救,而后一种,当人真正绝望的时候,哪怕收到一点点神与之同在的征兆,日后或将顶着微不足道的巧合之说为昧者戏笑的圣迹,都能鼓起足够的勇气,重新出发,在四起的挽歌中高唱凯旋。
      未来,也因为蒙希望为名的祝福,初绽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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