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水迢迢》云湖七月

29、第 29 章

　　公孙策随着人流涌到了城外，一路上并未受到过多的阻碍，而南门的战鼓之声却是震天响，想是庞统牵制兵力的计策大为成功。
　　庞统，想到他，心中牵过一丝丝的疼痛。
　　“公子……”
　　公孙策抬起头，看到一张英俊清朗的脸孔，岳凌一直保护在他身边，想是那个人特意叮嘱的：“岳凌，什么事？”
　　岳凌凝望着他：“公子，前面应该已无大碍，岳凌……就送公子到此处。”
　　公孙策一怔：“你要回去？”
　　岳凌慨然道：“岳凌是飞云骑，就算是死，也应该和王爷死在一起。公子……”他望着他，乌眸里仿佛有千言万语，“保重！”
　　岳凌朝他行了一礼，就毅然而然的转身朝着杀声震天的地方掠去。
　　公孙策一动不动得望着他随风而去的背影。
　　离别的弦，每一次都绷得那样紧。

　　绝境。
　　身前是断臂悬崖，身后是无数的西夏兵，从半夜一直到现在，持续不断的厮杀。好似历史的重演，却又像是命运的轮回。
　　庞统的黑眸中却还是那样的雄霸天下。
　　手中的剑利索得砍断将前面的人劈成两半，仿佛切萝卜一般爽快，战场之上，生与死似乎已经麻木了。鲜血迎头盖脸的喷了出来，敌人一个一个倒下去。
　　庞统慨然而笑。
　　那个人，应该已经逃出城去了吧。有岳凌在，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一生多少次面对死亡而没有任何恐惧，但是这一次他心里却有了牵挂。
　　那个淡若菊、清如兰的人。
　　这样的不舍……
　　突然之间，前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黑色的人影手持长剑利索的冲进万千人马的重围之中。
　　“王爷……”
　　那俊美的脸，那熟悉的呼唤。
　　庞统一剑将追在他身后的人砍倒，与他背对背而立。
　　“岳凌，你回来干什么？”他又惊又怒。
　　岳凌笑了：“王爷，无论您在哪里，无论是生还是死，我都陪您。”
　　“混账！”庞统气急。
　　“王爷，您别生气。公子已经出了城，他很安全，您放心。”
　　放心！怎么能放心！庞统气得杀气满溢，手中剑刷刷刷刺出：“我是叫你永远照顾他，不是让你送走他再回来。”
　　岳凌手中剑不停，一边回答：“公子是我心目中的神祗，岳凌怎配的上他？王爷，梁将军将公子托付给您，您才是那个应该照顾他一辈子的人！”
　　“你……”庞统的怒气统统化为戾气，凌厉的杀气让围在身边的西夏兵一阵胆寒。
　　王一样的男人。
　　“很好！好极了，庞统，你真是让人佩服。”李元昊站在不远处，阴郁的脸庞狠狠得看着他，“我倒要看一看，这一次，还有谁能救你。”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西夏士兵匆匆赶了过来，在李元昊耳边说了几句。李元昊立时一愣，眼神更加阴郁，想了一想：“让他进来。”
　　庞统和岳凌对于这样的情况感到不解。
　　就见西夏兵向两旁一分，留出一条一丈宽的通道，马蹄声中，一人一马飞驰而来，马是通体雪白，马上那人，也是一身洁白。
　　顷刻间，时光回转，庞统愕住了，岳凌也愕住了。
　　那个人就那样笑着来到他们面前，翻身落马，依旧清俊的容颜，依旧清浅的笑容，干净的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公子……”岳凌眼中几乎盈出泪来。公孙策朝他笑了笑：“别怨我，岳凌。”
　　然后就转向了庞统，幽幽黑眸之中，盛满了清澈的笑容。
　　“庞统！”千言万语，仿佛就浓缩在一个名字之中。
　　庞统望着他唇边浅浅的笑容，仿若空谷幽兰，纠缠的眼神，众生颠倒。庞统想骂他，却只化为一句叹息：“公孙策。”千言万语，也不过是都在一个名字之中。
　　因为你是庞统，因为你是公孙策，所以了解彼此，所以不必多说。
　　公孙策却只是笑了笑，抬头望着李元昊：“谢谢！”
　　李元昊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很有兴趣：“公孙策，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个天下第一的傻子。”
　　公孙策朗声笑道：“世人本就痴傻。李元昊，世无痴人，又焉有红尘俗世，焉有笑慰平生，焉有七情六欲，焉有海誓山盟。我公孙策今日又何妨做一回傻子？”
　　“说得好！”庞统豪气干云得笑道，“公孙策，能与你这样的傻子一起死，庞统此生无憾。”
　　岳凌慨然道：“还有我！”
　　李元昊哼了一声：“好，好一个慷慨豪情，好一个大义凛然。我这就送你们一起下地狱。来人，弓箭伺候。”
　　密密麻麻的的羽箭飞了出来，一箭快似一箭，仿佛是那夺命勾魂的使者。庞统和岳凌挡在公孙策的面前。
　　“岳凌……”岳凌胸前中了一箭，慢慢得倒在地上。公孙策忙欲上前查看。
　　“小心……”庞统低喝一声，公孙策胸口已中了一箭，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公孙策！”庞统想也未想，飞身跳下悬崖。
　　“王爷……”岳凌胸口一阵剧痛，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李元昊派人上前来看，只见那悬崖底下幽云似海，深不见底，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活命。

　　庞统跃下悬崖，脚下加力，朝着那个断箭般往下掉落的身影追去，左手揽住他的腰部，右手已拔出随身匕首，狠狠朝崖上戳去，嗤嗤嗤嗤，锋利的匕首在岩壁上激起火星四溅，下滑了数米，两人被几根横生的树枝挡了一档，才止住下坠之势。
　　此刻虎口欲裂，单手支撑两人之力悬在半空实在危险万分。然而庞统却顾不得这么多，低头看手中之人。只见那箭正插在胸口，公孙策软软得垂着，双目紧闭。
　　“公孙策！”庞统蓦地心下一紧，他死了？费力将头移到他颈子，温凉的肌肤相贴，还好，还有跳动。
　　庞统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处境，上边是不见顶的云雾，下方是不见底的白茫茫一片，靠着摇摇欲坠的树枝，能支持多久？庞统蹙紧眉头。不行，必须要想方设法下去，必须要绝处求生。他望了望怀中昏迷不醒的公孙策。下定决心，猛地抽出匕首，树枝咔嚓一声断裂，两人身体在不断下坠，失重的感觉让他觉得他们这一摔肯定会粉身碎骨，他再度挥出匕首，插入悬崖之中。幸亏这把匕首是用纯乌金打造，坚硬无比，否则断难承受两个人的重力。但是如此两次，庞统已经精疲力竭。难道天要亡我？庞统痛苦得想着，所谓的悬崖求生，原来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也罢，与你死在一处，也算此生无憾。庞统望着怀中人苍白的容颜和微弱的气息，不知怎的，对即将面临的死亡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一片安然，甚至有淡淡的甜蜜之感。正欲放弃支撑，庞统猛然眼睛一亮，只见谷底浓雾之中隐隐的有些碧色，难道，竟是已到了崖底？
　　当双脚终于踏上了实地，庞统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精疲力竭，但却松了口气。地下一片的白骨遗骸，想必都是跳崖之人留下来的。
　　“公孙策！”庞统感到公孙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顾不得许多，就近找了个山洞安置他。
　　那一箭并没有射中要害，但是几番折腾下来，公孙策早已脸色惨白，呼吸十分微弱。庞统仿佛回到了当时公孙策被偷袭受伤后性命垂危的时刻，由心底生出一份强烈的恐惧来。他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面对着那苍白憔悴的容颜，轻声而坚定得道：“公孙策，我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深深的看了看公孙策，他转身出了山洞。

　　公孙策自伤口的剧痛之中醒来，只觉得喉咙如火，异常难受，庞统立刻凑了上来：“你醒了？怎么样，痛吗？”
　　“水……”公孙策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庞统却听懂了，拿叶子裹了点水轻轻喂他喝了几口。公孙策喝了几口水，觉得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庞统。那不是他见过的庞统了，满脸胡渣，一脸憔悴，发髻凌乱，一向炯炯有神的双目也充满了血丝。记忆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胸口的疼痛提醒着他发生的一切，公孙策张了张嘴，发出两个字：“岳凌……”
　　庞统黑色的眸子一黯，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公孙策闭了闭双目，任哀伤冲刷自己的心房。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左手，那手带着粗糙的厚茧，但是那力量却让他安心，公孙策稍微恢复了点力气，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我们这是哪里？”
　　“悬崖底下！”
　　公孙策哈了一声，陡然生出讽刺的感觉：“原来跳崖真的不会死。”那语声是如此的苍凉。
　　庞统听得心里一恸，转过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找了几味草药给你敷上，希望有效。幸亏那箭射的不深，否则不堪设想。”
　　公孙策轻轻一笑：“放心，我死不了。”
　　庞统苦笑一声：“就算死不了，我们大概也要被困在谷底了。”
　　公孙策讶然：“怎么？”
　　“我已经观察过这里的地形，这是个绝谷，没有出路!”庞统苦笑道，“除非是上面有人放长绳下来，否则我们无法攀越上去。”
　　公孙策眨了眨长睫，低低一笑：“真想不到，我和你两个人会被一起困在绝谷之中。”
　　庞统轻轻拥了拥他的双肩：“你后悔回来吗？”
　　公孙策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双唇微启：“虽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