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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西疆行(下) ...


  •   段永玉刀锋指着顾云臻的胸口,笑道:“小侯爷,请吧。”

      顾云臻抛下手中长枪,道:“找人给她疗伤,让她和我一起,她无恙,我自会跟你走,她若有事,你得到的便只是两具尸体。”顿了顿,“这些百姓,也不许杀,你既然认得出我,便当知道我的为人。”

      二丫肩膀中箭,上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她紧咬着牙,不吭一声,但看着顾云臻的目光充满愧疚。

      段永玉看向二丫,一时想不明白这女童的身份,但见顾云臻竟为了她放弃逃生的机会,便知是其极为看重的人,想起之前从端国传回来的情报,知道顾云臻此言并非恫吓,这个在端国朝堂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回头的少年,只怕真能玉石俱焚,遂手一挥,有部下上前,抬起二丫,往一旁拔箭疗伤。

      几名凉兵拥上来,将顾云臻捆了个结结实实。

      段永玉接过部下从顾云臻怀中搜出来的身份文书和皇帝亲笔的圣谕,笑道:“这一趟太划算了,真是意外之喜啊!”

      有将领笑道:“有顾云臻在手,不怕他顾九不开城门!”

      段永玉则笑了笑,抖了抖手中的皇帝圣谕,道:“顾九不开城门,则更妙!”

      将领们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段永玉大笑,挥手:“走!长卿久攻不下,也是时候助她一臂之力了。”

      顾云臻迅速扫了一眼,未见李弘哲、顾十八和胖小的身影,连先前在河边饮水的玄燕也不见了,心中稍觉安稳。被押上马鞍时,顾云臻目光与张翁相触,张翁神情复杂,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在后生的搀扶下,被凉军押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

      是夜扎营,凉兵将顾云臻和二丫关押在一个小帐篷里。顾云臻双脚被上了铁镣铐,二丫乃一女童,自拔箭包扎后一直昏迷不醒,凉兵便没有捆绑她。

      不多时,有凉兵来提顾云臻去段永玉的帅帐,顾云臻不放心将二丫一个人丢下,便抱起了她,凉兵也未阻拦,押着他进了帅帐。

      段永玉正坐在案后独饮,笑着展手:“小侯爷,请。”

      顾云臻抱着二丫在右侧案几后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昏睡,心中揣测段永玉的用意。有凉兵捧着酒壶上来,为他倒了杯酒。顾云臻按住酒盏,看向段永玉,正色道:“我不与屠杀我大端百姓者饮酒。”

      段永玉笑了笑,挥挥手,众亲兵都退了出去。

      段永玉斜睨着顾云臻,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方开口道:“论起来,小侯爷得称我一声舅父,这甥舅二人喝上一杯,不为过吧?”

      顾云臻听得大怒,站起:“休得胡言!”抱着二丫便往帐外走。

      铁链子的珰啷声中,段永玉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看来顾侯果然没有把当年成过亲的事情告诉小侯爷。”

      顾云臻心中一咯噔,停住了脚步。

      ——想不到顾侯爷如此痴心,这么多年过去,仍没有忘记亡妻。

      ——想来是了,那时候贤弟还小,又远在京都,当时又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事后无人提及也是有可能的。

      义姐姜媚的话浮上心头,顾云臻再也提不动脚步,慢慢转过身。

      “不过也是,端国的纪阳侯,娶了凉国国师的女儿为妻,这种事情……”

      段永玉得意一笑,欣赏着顾云臻脸上那诧异震惊到极点的神情,悠悠道:“说出去,只怕两国朝堂都会闹翻天。”

      顾云臻慢慢回到案几后坐下,这时二丫不知是疼痛还是梦魇,□□了一下,顾云臻轻抚了几下她的后背,二丫又安静下来,只睡梦中还紧紧揪着顾云臻的衣袖。

      段永玉瞥了一眼二丫:“我一直很好奇,顾侯是怎么教导小侯爷的。若说顾侯会为了一个小丫头而将自己置身险境,只怕咱们凉人也会笑掉大牙。”

      顾云臻紧绷着脸,看着段永玉,不说话。

      段永玉喝下一口酒,叹道:“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家父祖籍河西,虽在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一直未能忘却故土。所以我那妹子,自幼便向往中原文化,说定要找个端国的郎君。我与父亲都以为她是说笑,谁知那一年,她就真的不告而别,一个人从家中跑了出去,不久,我们便收到她的信,说是甫入端境,便落入流兵之手,幸得令叔路见不平,救下了她。”

      顾云臻抱着二丫,听着段永玉的话,脑中仿佛空荡荡地,又仿佛千思万虑,纷沓而来。

      “我呢,劝过妹子,可她不听,执意要嫁给你叔叔,又和我说,会劝你叔叔,一起去说服令尊,与我凉国订立盟约,永为兄弟之邦,令叔觉得这个提议可以消弥两国之间的仇恨,永保边境安宁,答应了下来。可惜令尊对我凉人有成见,执意不肯,我本是去喝妹子喜酒的,令尊却见到我便翻了脸,当时形势危急,我们只能自保,这才连累了令尊,在黑风峡蒙难,唉……”

      顾云臻扶着案几的手因为攥得太紧,指节都在发青,他微眯着眼,盯着段永玉,缓缓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段永玉大笑道:“小侯爷若是不信,大可回去问令叔。不过无需这么麻烦,九郎君对当年之事一清二楚,待小侯爷到了熙州城下,问一问他,便知道了。”

      顾云臻冷冷地道:“废话少说,你想做什么?”

      “我呢,没别的意思,就是和小侯爷叙叙姻亲之谊。”

      段永玉一派悠闲,握酒在手:“毕竟熙州城打下来之后,顾氏一族若愿意为我大凉效力,父亲和我,都乐见其成。至于令叔和我妹子……”段永玉缓缓道,“令叔若是能休掉现在的这个妻子,与我妹子再续前缘,于两国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顾云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中的,脑中一时是义姐姜媚的话,一时是段永玉的言语,压在他心头,似有千钧之重。

      思潮反复之时,怀中的二丫忽然动弹了一下。顾云臻忙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烧,稍稍放下心,但为何她自拔箭之后便一直昏迷着,颇有些费解。正忧虑时,忽见二丫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来。

      顾云臻刚要惊喜地呼出声,二丫急切地看着他,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嘴型。她这时背对着帐中几名看守的凉兵,倒不虞被他们看见。

      顾云臻心中一动,马上体会到了二丫的用意,脑中第一直觉是荒诞,可越想越觉得未必不可行。二丫年纪虽小,但自顾云臻认识她以来,其心性之果敢沉毅,远超同龄的孩童。

      顾云臻将二丫抱在怀中,面上仍装作忧虑不已,急切地唤着:“二丫!二丫你醒醒!”

      看守的凉兵投过目光,见二丫蜷缩在顾云臻怀里,一动不动,而顾云臻唤得几声,也没有再唤,只将她抱在怀里,时不时摸一下她的额头。凉兵起始还满怀戒备,毕竟他们亲眼所见,这少年身手已尽得顾氏真传,一等一的高强,比主帅还要强上三分,他若暴起逃走,难保自己不会成为其垫脚的亡魂,但顾云臻始终没有其余动静,凉兵便慢慢放松下来。

      到了后半夜,二丫忽然□□起来,小脸也变得通红,凉兵忙报上去,段永玉命随军的大夫过来,大夫把过脉,确定她是因为箭创而发起了高热,开了帖药。军中带着药材,便有人煎熬了药来,给二丫服下,但二丫始终高热不退,还不停说着胡话,呕吐秽物。

      顾云臻手足无措,向段永玉提出,自己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让张翁派两名老到的妇人轮流来照看二丫。段永玉想了想,这顾小侯爷锦衣玉食长大的,让他照顾孩子,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便允了他的请求。接下来的两天路程中,二丫始终昏迷未醒,一时趴在顾云臻怀中,一时又被张氏妇人抱着,在凉兵的看押下,随着段永玉往熙州而行。凉兵也提高了警惕,时刻盯着顾云臻,但见他未与张氏妇人交谈一句,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段永玉的重骑兵本来去如风,但自擒获顾云臻,又带上了这几百名难民,行进的速度便大打折扣,段永玉心中有些焦躁,却又只得按捺下来,毕竟顾云臻乃兵不血刃拿下熙州城的关键所在,便是慢上几日又何妨?

      第三日,天方蒙蒙亮,凉兵便即拔营起程,顾云臻从照看了半夜的张氏妇人手中接过仍旧昏迷着的二丫,微微点了点头。妇人转身出去,凉兵也没有在意。

      段永玉领着精锐走在最前面,顾云臻抱着二丫侧坐在一匹马上,走在队伍的最中间。队伍最后面则是被驱赶着随行的张氏百姓。

      走到正午,经过一片小山丘,山丘上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旁边则是一段河流,段永玉下令歇整。顾云臻抱着二丫下马,拖着铁链子,艰难地走到河边,打水给二丫抹脸,仍旧有几名凉兵警戒地跟着他。

      河边树林中,鸟儿婉转地啼鸣着。顾云臻忽将二丫放下,站起来,转身道:“我想通了,带我去见你们主帅。”

      凉兵正有些犹豫,顾云臻举起双手:“你们押着我去。”

      凉兵隐约知道主帅想要挟这端国的小纪阳侯做一件事情,又因他双脚仍戴着铁镣铐,倒也没有怀疑,便上前押着他往中军旗帜处走,一时都忘记了石头边的二丫。

      走出十余步,离了河岸,顾云臻暗提真气,力贯双臂,猛地夺过身边凉兵手中的佩刀,手起刀落,那名凉兵惨呼声刚刚出喉,便倒毙在地。

      变故陡生,凉军都愣了一愣。顾云臻脚上的铁镣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来,他如猛虎下山,手中佩刀如飞,片刻间便斩了十余人,转身往一旁的林子里跑。

      凉军一直以为顾云臻绝不会丢下昏迷的二丫独自逃跑,一时都怔住了。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将二丫抓过来为质,但河边大石头旁空空如也,哪还有二丫的踪迹。

      凉军这时才如梦初醒,愤怒地呼喝着,围追堵截顾云臻。顾云臻刀起血溅,勇不可挡。凉兵拥在一起,反而碍手碍脚,长枪戟矛不好施展,被他杀得节节后退。

      便在这时,队伍最末,又有人放起了火,烟雾弥漫中,还有人在用凉国话大呼:“九帅来救我们了!段永玉死了!”

      张翁发一声喊,众百姓纷纷脱离队伍,往小山丘上逃去。

      凉兵乱了阵脚,想起主帅吩咐,便没有去追众百姓,而是将顾云臻团团围住。顾云臻知道,必须抢在段永玉赶到之前,掩护尽量多的百姓逃脱,他夺过一杆长枪,越杀越勇,如风卷残云一般,杀得凉兵死伤枕籍。

      打斗之间,震天的马蹄声急骤地响起。

      段永玉赶到了。

      比预想的更快。

      顾云臻心中一沉,看来功亏一篑,自己终是无法逃脱被俘的命运。不过能令二丫和张氏众人逃脱,他心中也觉安慰。

      便在这时,林边草丛忽然分开,十余张劲弩冒出来,对准段永玉,连珠箭发,将他稍阻了下来。而伴着响入云端的马鸣声,一团黑云如风驰向顾云臻,正是三日前在河边趁乱逃走的玄燕。

      玄燕奔得极快,转瞬便到了阵中,顾云臻大喜,一枪逼退凉兵,跃身上马。拨转马头间,真气随着枪锋激送,鲜血激溅,围追上来的凉兵又倒下十余人。

      段永玉狂怒地吼着,集结人马,向顾云臻追来。但玄燕憋了几日,救下主人后,奋力狂奔,这西风原的万马之王,岂是凉人战马所能追得上的,驰过几处山丘,玄燕便将凉人远远地甩在后面,待跃过一处宽而深的沟涧,顾云臻勒马,向着沟涧对岸的段永玉朗笑一声:“段将军,后会有期!”

      不再看段永玉铁青的面色,顾云臻策马疾驰。他辨明方向,依着约定好的路线,个多时辰后,到达一处山坡,李弘哲、顾十八和胖小欢呼着冲上来,将他围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原来顾云臻被段永玉擒住后,众人都慌了神。但李弘哲十分冷静,知道段永玉定要用顾云臻去叩开熙州城门,一时没有性命之忧。一行人便远远缀着段永玉的队伍,凉人对张氏百姓看管得没那么严,到了夜晚,小郑娘子混入百姓中,与张翁联络上,但苦于顾云臻身边有重兵看守,无法与他互通信息。

      谁知当晚,段永玉竟派人来找张翁,命他出两名妇人轮流去照顾二丫。这正是天下掉下来的大好机会,大小郑娘子假扮成张氏妇人,装作看护“昏迷”的二丫,靠着二丫依在她们和顾云臻怀中时,在胸前写字“无声”传话,在顾云臻和李弘哲之间传递着消息,还暗中递来了刘巧匠特制的开锁“神器”,让顾云臻提前打开了脚上的镣铐。

      顾十八详细告知了前方地形,双方以鸟鸣声为号,约定逃跑的时机,也让张翁等人做好准备,一起发难。二丫在运河边长大,水性娴熟,等顾云臻一出手,便跃入河中,借河水逃到对岸,自有王府随从在那里接应她。

      说话间,王府随从带着二丫策马而来,二丫看见顾云臻,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远远地便不停向他挥手。顾云臻笑着迎上去,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

      二丫笑着笑着,忽然往后一倒。顾云臻大惊,忙将她抱入怀中,探了探脉息,知道她自受箭创后,一直强忍着,还要麻痹看守,跳河逃生,实是耗费了全部的力气,这刻见到顾云臻逃脱,她心头那口气松懈掉,真正地晕了过去。

      顾云臻知道,段永玉很快便会绕道追上来,而二丫的情况不容许再颠沛流离地逃生,需得找个地方救治静养,他将二丫交给大郑娘子,看向顾十八:“十八叔,离这里最近,地势险要,能短暂据守等待援兵的,有什么地方?”

      顾十八犹豫了一下,道:“离这里最近的便是琵琶川,张翁正带着百姓往那处逃。”

      “好,我们就去琵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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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西疆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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