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catia

7、身不由己（5）天壤之别

　　乔祈言一惊，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泼墨似的夜色笼着四周，到处都黑漆漆的看不分明，也不知自己是被带到了哪里。
　　她眨眨眼睛，问他：“你带我出来时，小通铺的油灯是亮的还是暗的？”
　　柳应时也学着她眨眨眼睛，笑：“自然是暗的，怎么？”
　　乔祈言面色一紧，苦着脸道：“那就是小连哥已经在屋里了。他是我们那的头儿，精得很，前几天刚刚暗示我来路不正，要是被他发现我半夜不见了，只怕以后更要防着我。”
　　柳应时道：“放心，我熏了一刻的迷香才进屋的，纵是他再怎么机灵也会睡死过去，不会察觉半分。”
　　乔祈言松了口气，柳应时不由笑：“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调戏她？乔祈言瞪他一眼，完完本本地将一个月的见闻流水账一样报给他听，又道：“我新来乍到，又天天在马场耗着，只怕还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我觉得有一个人比我强许多，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柳应时眉毛一挑：“就是你说的那位小连哥？”
　　乔祈言连连点头：“他在这儿的时日不短，又天天出去猫着，我看他对各个将领的喜好性格都如数家珍，做的事情跟斥候大概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他心思敏捷，经过你提点后一定会回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倒是省了小柳哥你不少的事。”
　　柳应时面上只是淡淡地，等她说完才问：“你知道他来了多久，家在何处，平时躲在什么地方，是否跟其他人有什么联系？”
　　“听说来了有三年多了，略带些岭南口音，他白天晚上都不在小通铺，躲在什么地方不太清楚，是否与人有联系……还没发现。”乔祈言说到此也觉着心虚，什么都只是听说而已，又怎么谈得上稳妥。
　　柳应时轻唔一声，略带嘲讽地看着她：“都是听说？”
　　乔祈言惭愧地垂下眼睛，支吾道：“我……我怕你着急。”
　　“若他已被人收买，我联系他便是将你也暴露了。若他还没投靠他人，他即已来了三年，又如你所说机灵乖觉，心中必定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肯为我所用。”柳应时似笑非笑，“即使退一万步说，他甘心为我驱遣，那么你呢？你这样给我推荐旁的人，是想做什么呢？”
　　“你说他像一个斥候，其实你还没有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才是我的斥候。就算你觉得他可用，也应该是你去结交联系，不动声色地套出消息，而不是将你应该死守的秘密广而告之。一个斥候，若是有你这样的行为，便是不安本位的证据，扑杀可也。”
　　他牢牢盯着她，黑夜在他身后，他的眼睛却比夜色还要昏暗。
　　乔祈言冷汗淋漓，抖着声音否认：“我……我没有！”
　　柳应时静静看着她，乔祈言怕得微微发抖，却又不敢移开目光。
　　许久，他突然一笑，仿佛春风化雨。
　　然而乔祈言发现，他的眼睛仍然没有一丝温度。
　　柳应时安慰地轻拍她头顶：“我知道你没有。你虽然聪明，但毕竟太小，想得也不够多，等你经历得多了自然便知道轻重。我不介意教导你培养你，你也不必怕我。我不嗜杀，更不会吃了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又慢慢强调道，“我不嗜杀，但若有需要，我也不会手软。”
　　他那双眼睛仿佛两眼寒潭，深不见底，冰冷刺骨。她看着他的眼睛，渐渐觉得手脚僵硬，好像是被他眼中的寒意冻伤。她忍不住想，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如她起初以为的那样，是个好人？
　　柳应时放缓了神色，伸臂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打，温言道：“好了好了，别怕。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不能再想到一出是一出，一味由着性子来。我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体温似乎比正常人的还要高一些，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仿佛带着无尽的诱惑。乔祈言趴在他怀里，心中一面叫嚣着这人太危险，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另一面却又克制不住地向他贴过去。挣扎之下，只能徒劳地安慰自己说，只是一会而已，就靠一会。
　　人生苦短，美妙的东西不过寥寥数种，众人皆醉我独醒又有什么好处？及时行乐，起码不算委屈了自己。
　　她渐渐不再发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觉着疲惫。
　　人总是最怕孤单，惊惧无助时，一个紧紧的拥抱胜过千万句温暖柔和的安慰劝解。心中明明知道不应该，□□却已经先一步反应，紧紧靠了过去，仿佛苍蝇嗜血，飞蛾扑火。都是本能反应，却令人愈发无奈尴尬。
　　乔祈言冷笑，为了这个拥抱，即使他要的是她的性命，她也不会反抗吧？

　　又过了许久，柳应时才放松手臂，抱她回去。
　　到了小通铺门口，他又替她搓热了脸颊和手脚，才将她轻手轻脚地放回原位。
　　乔祈言在床上睁眼躺着，默数着脉搏，眼前不由又浮现出柳应时的那一双眼睛。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想起来，他的笑意似乎从未到达过眼底。之前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太黑，现在想想，似乎是因为冷，才尤其的黑。
　　她低着眼睛冷笑，那又怎样？她是什么人，可以对他进行道德批判？他说的没错，她不过是他的斥候，是她想的太多。
　　他像她爹娘？哈。
　　脉搏数到三百二十下时，她突然听见小连哥悉悉索索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附近，伸手将一排的十余个孩子的脸颊挨个摸了一遍，而后似是奇怪地轻轻咦了一声，便又去睡了。
　　乔祈言一惊，他比她想的还要精明。
　　他已经知道自己中了迷药，也隐约瞧见柳应时送人回来，只是看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个，只得过来摸个分明。若是有哪个孩子手脚冰凉，便一定是在外头待过的，没成想还是柳应时魔高一丈。

　　第二天，小连哥仍是分配她去马场，然而待她要走时，他却叫住了她。
　　他双手揣在袖子里，低头盯着她双眼，缓缓开口道：“我知道是你。”
　　乔祈言眨眨眼睛：“什么？”
　　小连哥笑了：“一个人最无法隐藏的就是自己的眼神，眼神会出卖他的一切。你还太小，假以时日就会明白，要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乔祈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偏着头问他：“那么你骗过自己了吗？”
　　小连哥一愣，继而笑了：“我这个人最爱惜自己，不看到底牌我是不会下注的。我不知道你在跟谁联系，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我不会挡着你，你也不要拉我下水。你问我什么我都只有一个答案：不知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乔祈言看他一眼，笑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猛子哥还在等我呢！”
　　小连哥嗤地一笑：“有意思，但愿你能活的久一点！”又冲她笑笑，便越过她走了。
　　乔祈言撇撇嘴，也跟着跑出门牵住猛子的手。
　　猛子轻声问她：“小连哥同你说什么呢？我看他神色，没来由的觉得吓人。”
　　乔祈言笑着摇摇头：“他叮嘱我老实点，怕我惹祸呢。”
　　猛子不疑有他，闻言失笑道：“那他可是白操心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军营中间穿过去，路过华将军住所时乔祈言特地多看了几眼，指着门口蹲着人影悄悄问他：“这人是谁？也是阉童么？我怎么从来没在小通铺见过他？”
　　猛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塞外的贱骨头罢了，来了一年多了，华严叫他干嘛他干嘛，听话得很。也没见他挪过地儿，吃饭睡觉全在门口蹲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华严养了只狗呢！”
　　乔祈言奇道：“胡人也会被华将军阉掉？”
　　猛子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咱和西域交战时，俘虏的男童一定会阉割掉，以防他们回去后生下子嗣，再来进犯边关。所以华严之前都是抓胡人的小孩来那个，只不过最近大桓闹灾，胡人来得少，逃荒的灾民却来得多了，华严这才改抓难民来进补。”
　　乔祈言眨眨眼睛：“可咱们小通铺里不都是汉家孩子？”
　　“你傻啊？”猛子伸指戳她额头，“胡人的孩子哪能在咱西北营里待得住？不是偷偷跑了就是被人泄愤打死了，只有这个家伙是个异类，打又打不死，跑又不愿跑。”
　　她一愣，不由缓下脚步，仔细打量那少年。少年正蹲在华严的房外，低着头慢慢往地龙中添柴，垂下的刘海挡住了小半张脸看不真切，但就露出的下巴和双唇来看，也是一副典型西域人的样貌。她不禁讶然：“这孩子不正常，华严也疯了么？西北军防的就是西域人，他还敢用个被他阉了的西域孩子做小厮？不怕晚上被人割了喉咙？”
　　猛子抓抓脑袋：“谁能知道华严是怎么想的！不过这孙子是真没骨头，拜他那蛮人相所赐，进出华严屋子的军官都爱没事给他几脚，他竟然就老老实实受着，不躲不闪的，这不是犯贱么！华严也奇怪，有句话叫打狗也得看主人，他眼见着这贱骨头挨打也不说话，还在旁边笑呵呵看着，搞得人家都以为华严是故意栓了个胡人在门前供人泄愤呢！”
　　“呀，他真可怜！”乔祈言缩缩脖子，下意识地接口。
　　猛子瞪她一眼，拉着她快走几步：“一个胡狗，有什么好同情的！”
　　乔祈言被拉着，又挣扎着回头看了他几眼。那胡人少年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抬头飞速地向她的方向一瞥，而后又迅速低下头。
　　乔祈言抿着嘴回过头，任由猛子拉着她往马场方向去。
　　小连哥说的对，一个人最无法隐藏的就是他的眼神，那个胡人少年看向她的那一瞬，那一闪而过的凌厉目光绝对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软骨头所能有的。
　　她心下一阵轻松，连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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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李煜的《菩萨蛮》，描写和小周后偷情的情节，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