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侣情缘（GL）》三月小雨

68、风陵夜话

　　大宋宝祐六年，也是蒙哥即位蒙古大汗的第八年。这一年，蒙哥大举发动三路大军攻向大宋。他亲自率领主力军攻入蜀地，命皇弟忽必烈率军攻打鄂州，又命侵入云南的兀良哈台军北上攻潭州，企图在鄂州与忽必烈会师。是时吐蕃早已归降蒙古，大理亦为蒙古所灭，一时之间，蒙古三路大军已对大宋形成合围之势。
　　蒙哥领兵四万长驱直下，大宋军队节节败降，四川日益危急。年底，蒙哥军沿嘉陵江进攻重庆，到合州。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王坚调集属县十七万人，加固钓鱼城池，设防坚守。秦、巩、利、阆等州陷于蒙古后，各地百姓陆续来这里集结，钓鱼城便成为十数万人聚居的重镇。
　　第二年，开庆元年正月，蒙哥派降人晋国宝到钓鱼城劝降。王坚拒降，将晋国宝押到阅武场斩首示众，大宋军声大振。蒙哥大怒，率军大举突进，蒙宋两军在钓鱼城激战开来。

　　二月初春，黄河北岸的风陵渡扰攘一片，驴马嘶叫，夹着人声车声，好不热闹！这几日天气乍寒乍暖，黄河先是解了冻，到这日北风一刮，下起雪来，河水又重新结冰，不能渡船，薄冰上亦不能行车马，因此许多要渡河南下的江湖人士都被阻在这里，无法启程。
　　风陵渡位于秦、晋、豫交汇之地，属蒙古领地，但在此聚集的，却都是宋人。镇上一家叫作“安渡”的客店，也是宋人开办的，取的是平安过渡的彩头。店主是位武林人士，在这里开店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北方众多大宋江湖豪杰南下，帮助大宋军队抵抗蒙古侵略。这段时间，蒙古兵力大多集中在长江中游地区与宋军对抗，无力顾及北方武林人士的扰乱，是以安渡客店经营一年有余，依旧平安无事。
　　如今黄河冰冻，无法渡河，但北来行人源源不断，因而不到半天，镇上所有客店均已住满，后来的人们无处可住，便纷纷涌向客舍宽大安渡客店，因此店里分外拥挤。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塞了三四个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实在无法安置，只得都围坐在大堂上。
　　店伙计搬开桌椅，在堂中生了一个大火堆。门外北风呼啸，夹着雪花从门缝中刮进来，吹得火堆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众人见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客店二楼的一间屋中，两位美丽女子相对坐在桌边饮酒。只听白衣女子道：“咱们都在这里住了半月了，也该走了吧？”粉衣女子道：“别急嘛！再等一段时间！”
　　白衣女子道：“你到底在等什么？现在能告诉我了么？”粉衣女子笑道：“嗯，在等一个人！”
　　白衣女子道：“等谁？”粉衣女子神秘一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这两人正是小龙女与赵敏。
　　天色渐暗，雪也越下越大了，忽听马蹄声响，三匹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一个人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
　　果然听到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备两间宽敞干净的上房。”
　　掌柜的赔笑道：“对不住您了，小店早已住得满满的，实在腾不出地方了。”
　　那女子说道：“好吧，那么一间好了。”
　　掌柜道：“当真对不住，今天客人真的都住满了。”
　　那女子挥动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虚甩一下，叱道：“废话！你开客店的，不备客房，又开什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钱就是了。”说着便闯进大堂。
　　二楼房中，赵敏听见楼下说话声，笑道：“来了！”小龙女秀眉微蹙，道：“是她！”赵敏笑道：“不是她，是她妹妹！”说着拿出两身连着帽子的玄色大氅，将一件递给小龙女。小龙女微笑道：“襄儿也来了？”赵敏笑着点头。两人穿上大衣，戴上帽子，一同走下楼去，来到大堂中的一个角落坐下。她们为行走江湖方便，经常身着宽大衣帽遮掩身形相貌，免去诸多麻烦。
　　两人看向刚进店的女子，只见她年纪三十有余，杏脸桃腮，容颜端丽，身穿宝蓝色的锦缎皮袄，领口处露出一片貂皮，服饰甚为华贵，正是郭芙。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男的浓眉大眼，形貌粗犷，女的却是清雅秀丽。那少男和少女都穿淡绿缎子的皮袄，少女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每颗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正是郭破虏与郭襄。
　　匆匆十余年，郭芙早同耶律齐成婚，郭襄和郭破虏也已长大。姐弟三人奉父母之命，前往晋阳邀请全真教耆宿长春子丘处机到襄阳主持英雄大会。这一日三姐弟从晋阳南归，却被冰雪阻于风陵渡，因此来到安渡客店住宿。
　　小龙女见郭襄容貌渐渐长开，比之三年前又美出许多，微微一笑，便要前去同她相见。赵敏忙阻拦道：“哎，姐姐别去！”小龙女疑惑道：“为什么？”赵敏笑道：“你这么贸然前去，兴许会坏了她的姻缘！”小龙女惊道：“襄儿有心上人了么？我怎么不知道？”赵敏不答，笑道：“咱们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小龙女虽满心好奇疑问，但知道这会赵敏不会作答，因此只好耐心静待。
　　这时店伴躬身赔笑道：“姑奶奶，你看，这些位客官们都是找不到店房的。你三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胡乱将就一晚，明儿冰结得实了，说不定就能过河。”
　　郭芙十分不耐烦，但看这情景却也是实情，蹙起眉头不语。
　　坐在火堆旁的一个中年妇人说道：“你坐这儿吧，烤烤火，驱了寒气再说。”郭芙道：“好，多谢。”
　　坐在那中年妇人身旁的男人向旁边挪挪，让出一片地方来。
　　姐弟三人坐下不久，伙计便送上饭菜。菜肴倒也丰盛，另有一大壶白酒。郭芙酒量甚好，喝了一碗又一碗，郭襄和郭破虏也陪着她喝些。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听着门外风声呼啸，一时都没有睡意。
　　一个山西口音的汉子忽道：“这天气真是折磨人，一会解冻，一会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日子过。”一个四川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了，咱们在这儿有热火烤，有口安稳饭吃，还想怎样？你要是在我们四川住过，那便知道天下再苦的地方都变成了安乐窝了。”
　　一个广东口音的人问道：“请问老兄，现下四川是怎生光景？”
　　那四川人道：“蒙古鞑子的残暴，各位都是知道的，那也不用多说了。去年蒙古四万军队攻入四川，势如破竹，许多城池相继失守，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幸蒙知合州王坚王大人力挽狂澜，率领广大军民驻防钓鱼城，这才阻住鞑子军的攻势，守住了四川的最后防线。”
　　一个湖北人道：“唉，可惜朝廷昏庸，奸臣当道，现下形势又甚为严峻，大宋已是危在旦夕。”
　　那四川人叹道：“是啊，大宋不乏好官名将，只是朝廷忠奸不分，往往奸臣享尽荣华富贵，忠臣却含冤而死。前朝的岳爷爷不必说了，比如在我们四川，朝廷就屈杀了好几位名将。”
　　广东口音的人道：“那是谁啊？倒要请教。”
　　那四川人道：“蒙古鞑子以前便攻打了四川十多年，全赖余玠余大帅守御，这才屡次杀退鞑子军。哪知皇上听信奸相谢方叔谗言，说余大帅擅权跋扈，余大帅被逼无奈，服毒自杀了。后来王惟忠将军在四川上任，抗击鞑子军，将他们逐出四川。不想王将军竟被余晦、陈大方、丁大全诬告‘潜通蒙古’，将他全家押解到临安，更把王将军斩首了。”众人听了，同声叹息。
　　广东人愤愤地道：“国家大事，便坏在昏君奸臣手里。听说现下朝中有三犬，这丁大全便是其中一犬了。”
　　一个白净少年插口道：“不错，临安百姓们都称丁大全、陈大方、胡大昌为 ‘三不吠犬’。”众人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那四川人道：“听老弟口音，是京都临安人氏。”那少年道：“正是。”
　　那四川人道：“王惟忠将军受刑时的情况，老弟可曾听人说起过？”
　　那少年道：“小弟还是亲眼看见呢。王将军临死时面不改色，威风凛凛，真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而且在王将军死后，却还有一件怪事发生。”众人齐问：“什么怪事？”
　　那少年道：“陈大方在王将军死后第三天突然暴毙家中，他的首级却高悬在临安东门的钟楼檐角上，在一根长竿上高高挑着，却不知是谁干的。”众人啧啧称奇。
　　那四川人插口道：“杀陈大方的，是一位英雄豪杰。”
　　众人齐声问：“是谁？”
　　那四川人道：“我不知这位侠客的姓名，只是他身边跟着一头模样奇怪的大鸟……”他话未说完，一个神情粗豪的汉子大声说道：“不错，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雕侠’！”
　　那四川人问道：“他叫作‘神雕侠’？”那汉子道：“是啊，这位大侠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可是从来不肯说自己的姓名，江湖上朋友见他和一头怪鸟形影不离，便送了一个外号，叫作‘神雕侠’。”
　　郭芙突然插口道：“你也是大侠，我也是大侠，哼，大侠也未免太多了。”
　　那四川人凛然道，“这是什么话？那位神雕侠和王将军素不相识，只是知他尽忠报国，便奋不顾身前去相救，从江西赶到临安，四日四夜，不眠不休。只可惜老天不开眼，神雕侠终是晚了一步，没救下王将军，但他立即杀了陈大方为王将军报仇！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
　　郭芙哼了一声，正要驳斥，却听郭襄接口道：“姐姐，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音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郭芙道：“你懂什么？”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不是道听途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
　　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我姓王，王惟忠便是先父，我的命是神雕侠救的。朝廷早已颁下海捕文书捉拿我这叛臣贼子，但事关救命恩人神雕侠的声名，我又岂能不如实相告？”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一呆。那广东人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小王将军，你是个好汉子，有哪个胆敢去向官府告密，大伙给他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众人皆是点头称是。郭芙听他如此说，也便无法反驳。
　　郭襄望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悠然出神，轻轻地道：“神雕侠，神雕侠……”
　　小龙女这时恍然大悟，低声道：“你说的襄儿的心上人，莫非是指杨过？”赵敏笑道：“是啊！”
　　小龙女道：“杨过比襄儿年长十多岁，这怎么行？”赵敏笑道：“年龄不是问题，只要真心相爱就好！”
　　小龙女道：“襄儿根本没见过杨过，你就那么确定她会喜欢杨过？”赵敏道：“小襄儿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那些年轻有为的豪侠产生好感是很容易的！”
　　小龙女白了她一眼，道：“乱点鸳鸯谱！”赵敏笑道：“我可没点！咱们不做干预，拭目以待吧！”
　　一经引出神雕侠的话题，众人顿时大谈起来。堂中坐着的十来人都听过神雕侠的事迹，因而你一句我一句，把他的事迹一件件地讲了出来，直说得绘声绘色、精彩绝伦，好似都是亲身经历过一般。郭襄痴痴地听着，时不时的问一句，众人也都会为她详细答复。
　　说了一阵，郭襄见众人酒已喝干，肉已吃完，叫道：“店小二，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肉，我姐姐请众位伯伯叔叔婶婶喝酒，驱驱寒气。”店小二连声答应，吆喝着吩咐下去。众人眉开眼笑，齐声道谢。过不多时，三名店伴将酒肉送了上来。
　　郭芙沉着脸道：“我就是请客，也不请胡说八道的人。店小二，这酒肉的钱不能算在我的帐上。”
　　店小二一楞，望望郭芙，又望望郭襄，不知如何是好。郭襄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递给店小二，说道：“这是真金的钗儿，值得几两银子吧。你拿去给我换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肉。”
　　郭芙怒道：“妹妹，你定要跟我睹气是不是？单是钗头那颗明珠，总值得几十两银子的，你死赖活赖地问朱伯伯要来，却这么随随便便地请人喝酒。看回到襄阳时，娘问起来时你怎么交代？”
　　郭襄吐吐舌头，笑道：“我就说在道上掉了，找来找去找不到。”
　　郭芙道：“我才不给你圆谎呢。”郭襄伸筷子夹了一块肉吃了，说道：“吃也吃过了，难道还能退么？各位请啊，不用客气。”
　　众人见她姐妹二人斗嘴，都觉有趣，心中均喜欢郭襄的纯真潇洒，就是不能喝酒的人也都端起酒碗喝了几口，暗中帮着郭襄。郭芙睹气闭上眼睛，伸手捂住耳朵。
　　小龙女和赵敏不禁相视而笑。
　　当下众人又开始说神雕侠行侠仗义的事迹。
　　郭襄听后，悠然神往，随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轻轻说道：“你们许多人都见过神雕侠，我却无福得见。唉，若能见他一面，能听他说几句话，我……我可比什么都欢喜。”
　　小龙女听了，望向赵敏，赵敏轩眉而笑。小龙女见她古灵精怪的孩子气模样，不由得摇头微笑。
　　郭芙这时道：“这人武功再好，跟爹爹比起来，也还差得远呢。你年幼不知世事，让人家添油加醋地一说，就随波逐流信以为真，这怎么能行？”
　　郭襄啐道：“你也不害臊，就知道拿爹爹说话！我才不信你呢！”
　　郭芙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
　　郭襄不再和郭芙斗嘴，说道：“三月十五襄阳英雄大会，应该想法子给神雕侠送个请帖才好！”众人却都说神雕侠云游天下行踪不定，若不是他主动找来，别人是决计难以找到他的。
　　郭襄十分失望，她听众人说了神雕侠如何救王惟忠子裔、诛陈大方、审丁大全、赎宋五、杀人父而救人母的种种豪侠义举，不由得心驰神往，待听说他多半不会去参与英雄大会，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英雄会上的人物不见得都是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却又未必肯去。”
　　忽听一人道：“姑娘要见神雕侠却也不难，今晚我领你去见他就是。”众人看向说话之人，大为诧异，但见他身长不到四尺，躯体也十分瘦削，但大头、长臂、大手掌、大脚板，这副手脚和脑袋，便是长在寻常人身上也极不相称，他身子矮小，更是诡异。
　　郭襄大喜，说道：“好啊，只是我跟神雕侠素不相识，贸然求见，未免冒昧，又不知他会不会见。”
　　那矮子道：“你今天若不见他，只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郭襄奇道：“为什么？”
　　郭芙站了起来，向那矮子道：“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矮子冷笑道：“天下似我这等丑陋的人，岂有第二个？你不认识，回去问问你爹娘便知。”
　　就在此时，远处缓缓传来一缕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西山一窟鬼，九者到其八，大头鬼，大头鬼！此时不至，更待何时？”这话声有气无力，充满着森森鬼气，但一字一句，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那大头矮子大喝一声，突听砰的一声响，只见火光一暗，他便已不知去向。众人吃了一惊，见大风夹雪从大门上的人形窟窿中吹进屋来，方知那矮子竟是撞门出去了，只听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姑娘，你要见神雕侠，便同我去。”
　　郭襄十分想见神雕侠，因而不顾姐姐弟弟阻拦，飞身出了客店。
　　堂中一人突然颤声道：“姑娘，千万去不得。这人是……是西山一窟鬼……中的人物，你去了……凶多吉少！”
　　郭芙、郭破虏均是吃了一惊，赶忙追了上去。堂中小龙女与赵敏身形一晃，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