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侣情缘（GL）》三月小雨

1、星悖日食

　　初夏时节，风和日丽，大都城千万株槐树白花绽放，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娇艳欲滴，馨香四溢。
　　位于大都皇宫东南三里外的汝阳王府里，汝阳王察罕帖木儿正在议事厅里和手下将领们商讨进军山东平定叛乱的事宜，众将士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同时王府后院东首一间厢房里，也传出朗朗的说话声，只听那声音道：“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说的是《资治通鉴》中隋炀帝杨广不听群臣劝谏、执意征讨高丽而惨遭失败的事迹。
　　厢房里正坐着两人静静听讲。其中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另一人却是个十一二岁女孩儿。他们是汝阳王的儿女，少年叫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女孩儿叫敏敏特穆尔，汉名赵敏。
　　赵敏虽然年纪尚幼，却已如半开的牡丹花般娇艳夺目，而她那漆黑灵动的双眸中，更闪耀着智慧而坚毅的光芒，炯炯有神。她听老师讲完这段，问道：“老师讲杨广的事，言外之意似乎另有所指啊！”她的声音又娇又嫩，清脆婉转，十分好听。
　　那老师身穿青布袍，面相清癯，蓄着五绺长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国子监祭酒吕思诚。吕思诚为人刚直倔强，直言敢谏，曾参与编纂辽史、金史、宋史，在文史学上有深厚的造诣。似他这样的人物，若不是看在天下兵马大元帅汝阳王的面上，如何肯为两个孩子讲课？他听赵敏语中带刺，也不恼怒，朗声说：“你们的父亲请我来给你们讲《资治通鉴》，我自前而后依次讲述，刚好讲到此处，哪里有什么言外之意？”
　　赵敏不依不饶，追问：“你难道没有借古讽今么？”
　　吕思诚不答反问：“我问你，你学历史的目的是什么？”
　　赵敏突然笑说：“我整日闷在府里太无聊了，因此喜欢听些有趣的历史故事打发时光而已。”
　　吕思诚脸色一变，怫然道：“郡主既然喜欢听故事，那不妨去大都城的茶馆里请一位说书先生来，他们讲得比我好听得多。”赵敏嘻嘻一笑，不再接口。吕思诚又问王保保：“你学史是为了什么？”
　　王保保答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学习历史，是为了总结前人的历史经验教训，从而不再犯前人所犯的过错。”
　　吕思诚满意地点点头，说：“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管好坏，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我们若是连正视过去的气度与胆量都没有，那谈何开创未来？”目光在赵敏身上审视良久，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方才继续说：“闲话休提，咱们接着刚才的课往下讲。”又讲了小半个时辰，说道：“好了，今次就讲到这里，下课。”他每隔三天来汝阳王府讲一次课，每次讲一个时辰，已经连续讲了半年多了。
　　吕思诚走出书堂，赵敏和王保保紧随其后。此刻黄昏已过，天色微黑，忽然东方天空中出现一道白光，快速向西方划过，却是一颗彗星。吕思诚心中一惊，见这彗星不见星形，惟有白气，形曲竟天，西指大角，不由得心想：“前几天荧惑犯太白，今日又出现彗星，接连出现不祥之兆，唉，看来这天下易主之日为时不远了。”
　　赵敏和王保保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彗星长长的尾巴，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年幼之时，汝阳王就延请学识渊博的汉人老师给他们讲课，他们兄妹二人都被博大精深的汉文化所震撼，深为迷恋，刻苦学习，天文地理、周易诸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历史军事等学问无所不窥，因而此刻看到彗星，也明白其中寓意，心中万分忧虑。
　　汝阳王这时也议完军事，差人请吕思诚及儿女到西花厅赴宴。三人前往入席，汝阳王给吕思诚敬酒，谢他教育儿女之恩，也让儿子女儿给老师敬酒，赵敏年纪尚小，便以茶代酒相敬。汝阳王看着爱女，心中一叹，暗想：“敏敏自小聪颖要强，勤学好问，如今经过几年教育，才智谋略更加不凡，唉，她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啊，那样就能成为我的左右手了。”
　　宴后汝阳王亲自将吕思诚送到府门前，吕思诚告辞离去。
　　次日一早，汝阳王洗漱毕，换上战袍盔甲，就要出征远行。他把王保保和赵敏叫到书房，吩咐王保保：“扩廓，你今日就去东北，督促各地官员尽快将贡粮运进京师，确保大军粮草供应。”
　　王保保说：“孩儿领命。”他还未成年，汝阳王不让他带兵打仗，先让他做个副詹事，负责运粮之事，历练一番再说。
　　汝阳王又对赵敏说：“敏敏，我和你哥哥不在，你可要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多看书多学习，不许外出胡闹，知不知道？”
　　赵敏撒娇道：“爹爹，我不要一个人呆在府里，你让我随你一起去打仗，好不好？”
　　汝阳王说：“你一个小女孩儿，整天嚷嚷着带兵打仗，成何体统？现今天下不太平，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不许惹是生非，否则我回来要你好看！”
　　赵敏吐吐舌头，笑道：“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干吗这么凶我？”
　　汝阳王瞪了她一眼。王保保说：“敏敏，我和爹爹走了啊，你多保重。”
　　赵敏说：“保什么重？在家里能出什么事？你们快走，快走，我一个人呆着才逍遥自在呢。”
　　汝阳王哼了一声，带着王保保走出书房。小厮已给二人牵来战马，在外等候。二人骑马疾奔而去。
　　赵敏见他们走了，立即跑出书房，在庭院叫道：“神箭八雄何在？”
　　须臾就见几个人影一晃而出，瞬间来到赵敏面前，其中一人问：“郡主有何吩咐？”
　　赵敏说：“赵一伤，准备马匹弓箭，我要外出打猎。”
　　赵一伤说：“王爷不让郡主外出，小人们实在不敢违背王爷的旨意。”
　　赵敏说：“我爹爹已经把你们送给我了，你们都得听我的。废话少说，快去准备。”
　　忽然有个美貌少妇走出厢房，问道：“敏敏，你要去哪里？”她是汝阳王的爱妾韩姬。
　　赵敏说：“我爱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么？”自从她母亲死后，汝阳王又纳了十几个小妾，最宠爱的就是韩姬。赵敏却最讨厌她了，一看见她就烦。
　　韩姬说：“外面不太平，你最好不要出去，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赵敏冷笑道：“想要管我，你还不够资格！哼，爹爹和哥哥不在，我就是府里管事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谁敢多嘴？”
　　韩姬听了，泫然欲泣，转身掩面进屋而去。神箭八雄无可奈何，只好去备马取弓，准备清水干粮等物。
　　一刻钟后，赵敏率领神箭八雄骑马出府，向西北方疾驰而去。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军都山下的树林中。
　　大都西、北、东北三面被山环绕，西边属太行山脉，北、东北属燕山山脉，军都山恰在两条山脉之间。
　　中国自古以来就认为昆仑山是天下龙脉之源。风水学中认为昆仑上载五气，并阴阳交会，具备五行，由此发端出五条山脉，其中三条向东南进入中原，分别为北干、中干和南干。其中北干起于昆仑山，经太行山至燕山而止，而大都城，正在此条龙脉的龙头处，因此风水极佳，是建都的好地方。
　　赵敏站在山下，观望四面山峦，心中叹道：“大都城纵有如此龙脉护佑，也依然难逃衰败的命运啊。”她近来学习历史，对历代王朝更迭有了更深的理解，明白这都是运势使然，非人力可抗拒，但她仍想凭己身才学扭转局势，力挽狂澜。然而有时又甚感无力，不明白当年如此强盛的蒙古帝国，怎么短短几十年间，竟会落得如此田地！是因王族内斗所致？还是因为朝廷不善待汉人使然？亦或是由于远远落后于汉文化的蒙古人无法驾驭这片古老而又神圣的热土？这个问题，也许她永远也想不明白。
　　忽然一只兔子自草丛里窜出，打断了赵敏的思绪，她立时挽弓搭箭，嗖地射出，正中兔子脊背。
　　神箭八雄齐声喝彩：“好箭法！”
　　赵敏十分得意，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九人开始在林中打猎，不多时又猎到一只獐子，两只野雉，当即剥洗干净，生火烧烤，当午饭吃了。
　　吃饱喝足后，赵敏说：“既然已来到山下，那不可不登高望远。”神箭八雄自然不敢反对。九人当即乘马上山，直到一处陡峭的无路之处，才跳下马背，将马拴在树上，步行上山。赵敏自幼习武，虽然武艺仍很平庸，但步履比常人轻快许多，爬起山来也不吃力，神箭八雄自然更不在话下。
　　用了大半个时辰，九人到了山巅之上，发现山脊上有一条极长的残垣断壁，上面夯土坍塌，砖石四散，破败不堪，原来是长城的遗迹。赵敏不禁感叹道：“万里长城，经历一千多年的风吹雨打，竟然成了这个模样。”
　　忽听王八衰惊叫道：“快看天上！”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仰望，见已偏西的太阳居然少了小小一块，不由得齐声惊呼：“天狗食日！”说话之间，太阳又被吞了一小块。
　　日不食，星不悖，这是太平盛世的象征。而彗星、日食等异象，都是大凶之兆，预示天下将要动荡不安。
　　赵敏见了这等凶象，忍不住仰天悲呼：“长生天啊，你难道真要亡我大元江山社稷么？”
　　赵一伤宽慰道：“郡主不必伤怀，天狗食日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说，当不得真的。”
　　太阳越来越小，天也越来越黑，过了一盏茶的时分，整个太阳完全消失不见，天空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赵敏忽然目不视物，害怕极了，刚想张口呼叫，却突然感到一股上升的气旋包裹住自己，像是要把自己吸上天空似的，又想起天狗食日的诸般传说，顿时更加骇异，吓得魂飞天外，在她双脚不由自主离地的那一刻，精神终于不堪忍受如此重负，大叫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