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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醉酒的人 ...

  •   伏在桌上的书生似已睡熟了。

      坛子里的浊酒仍旧微微漾着,酒肆外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伙计瞥了一眼书生,木讷的转了头,攥着他的抹布,擦起老也擦不干净的桌子。

      ——每次沾着水的布刚抹过桌面,就有风卷着沙子吹到上面。住在这的人晓得这件事,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就欠了酒钱。但伙计仍旧卖力的擦洗着,这是个荒凉的地方,镇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终日埋在风沙里讨生活,日子过得贫穷又无趣,他若是不给自己找点活计干,就得被憋疯了。

      他擦完了一遍桌子,就蹲在酒肆的门口,嚼了跟草叶,眯起眼睛瞧天边的红霞。店里只有一个客人,掌柜的也不会管他偶尔的偷闲。

      霞彩真美,伙计朝天空比划了几下,记起一个曾在这歇脚的行商,他的货物里的也有一件这么红的纱衣。他想着桃儿穿那件衣服的情形,她是镇子里最漂亮的女孩,红霞似的衣服正好配她白嫩的脸颊。

      若是送她这么件衣服,没准她就能和自己相好。

      伙计自顾自的乐了半天,起身又回了酒棚子里,推了推睡着正熟的书生,见他朦胧的醒了,就把他从桌子上给拽了起来。他做的轻车熟路,书生是这里的常客,晌午的时候他便过来喝酒,直到烂醉成泥,到了晚上,就晃悠悠的爬起来,去做他的营生。

      镇子里有间客栈,供来往的客商休息吃饭,大多是傍晚的时候到了,一大早起来就继续上路。晚上的客人多,所以也有女孩子在那做一点皮肉生意。这个镇子太穷,若是有人家里有女孩做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全家人不仅不觉得丢脸,能多个人赚钱,反而还高兴的很。

      读书人是客栈里的账房,也顺便管着手底下的几个女孩子。这活既轻松,又香艳,偶尔还能有行商的打赏,有不少人都眼红者,可惜识字的却没几个。

      不识字的人,自然当不了账房。

      书生恍恍惚惚的靠着墙,还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站起了身。伙计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着他的耳朵喊道:“醒醒,阿远,再不走柳姨又要骂啦!”

      “哦……”书生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就要向外走,可他还醉着,站也站不稳,腿一软就要向下倒。
      “哎呀!”伙计哀叹着叫了一声,把他扶住,又被他挣脱开,眼见着书生摇摇欲坠的晃出酒铺,走远了。

      映着霞彩,着着青衫,走远了。伙计直看着他走进镇子,才转头回了酒肆里。

      “又喝成这样,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荒废了,”掌柜的倚在酒柜边,边说边摇头,“听说前几年还在大户人家里做过账房,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柳姨还说过呢!”

      “柳姨,柳姨,成天就是柳姨这柳姨那,甭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她家的桃儿了。别大白天就做梦发痴,快干活去!”

      “这可不是大白天。”伙计狡辩了一句,就缩起脑袋的卖力的擦着他的桌子。

      书生蹒跚的走在荒凉的街上,街上坐着几个老人,一边抓着身上的跳蚤,一边胡乱聊着早年间的事儿。他一走来,他们就立刻止住了话语,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青衣的书生,好像要防着他做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他一走过去,他们就又交头接耳起来,脸上堆满了讥讽的笑容。

      书生丝毫不在意,镇子不大,他要去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他一把推开了大门,客栈不大,而且陈旧,桌椅都已用了许多年,地上也坑坑洼洼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沙土味。

      但是书生仍觉得这里既干净,又舒服。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关上门,把风沙掩在外面。

      堂里有人,正在谈天。听见门响了,侧头看去,见原来是个醉醺醺的书生,便又扭回头,继续吵闹起来。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却气急败坏的站起了身,她嗅到了酒气,冲着他嚷嚷道:“你又跑去喝酒了!”

      “没多少,我没喝店里的酒。”书生一面笑着,一面朝他以往算账的木柜走去。他晕晕乎乎的,步子不稳,就磕在了桌脚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撞得一定很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妇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跑上前去,费力的把他拽起来,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你这兔崽子,要吓死我啊!”

      “没事,是它被我撞痛了,”书生摇着头,好像全然不知道痛似的,指着那张桌子,笑着说道,“我不觉得疼。”

      妇人揉起了太阳穴,瞧着书生终于走到了木柜前面,抖动起沾了尘的账本。

      “店家,你这侄子天天喝酒可不是个好事啊。”一个络腮胡的客人大嗓门的嚷道。

      那妇人抖了抖裙子,疲惫的垂下了眼帘:“打他两年前从外面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是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了。”

      另一个客商接道:“年轻人,怕是受了什么挫折,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他还能缓一辈子?我还能养他一辈子?”老板娘连问了两句,也不等人回答,便又苦涩的笑了两声,“不过他好歹识字,在我们这个镇子里,怎么也能囫囵着活下去。”

      有个头发花白的货郎咂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讲起来:“人这一辈子,横着也是过,竖着也是过,自个儿养自个儿也是过,拖累着人也是过。现在的后生,看着越是锦绣,就越受不起挫折,闹来闹去,到头来,还不是得靠老的混口饭吃。我那儿子,哎,不说,不说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里同样不大的客栈里却足够了。书生握笔的手微顿了一下,刚要落笔的纸上便多了一点乌黑的墨迹。

      他垂下头来,紧盯着那一点墨迹慢慢晕散成一团,纸是劣纸,墨也非好墨,晕染出来的墨团毁了底下一打子的纸。书生却看的入神,脑海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老板娘见他低着头发呆,几步走过去,一眼便看见了那一团的黑漆漆的脏点子,她夺过账本,发现后面的纸也尽数被染了,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你个兔崽子就是不给我安生!”

      书生似醒非醒的笑了笑,低低的应道:“我明日便不喝酒了。”

      “我信你?!老娘要是信你,早就烂成骨头了!”

      “真的不喝了。”书生认真的重复道。

      “你说真的?”

      柳姨站在边上瞧了他半天,书生没有答话。过了半响,他突然抬起头,问道:“姨母,像我这样的人,功课做的比常人勤勉,样子长的比常人俊朗,心思生的比常人周密,又够能忍,也够狠,自认为高人一等。要是有大志向,是不是就一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她吃了一惊,不知要如何回答他。

      书生的目光闪烁,并不求她回应自己:“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比常人更懒惰些,更愚钝些,更粗心些,更犹豫浮躁些。这一辈子,是不是能活的更快乐些?”

      柳姨没有来的眼眶一热,心里满不是滋味。她背过身子,扯着围裙抹了把脸,急忙忙地道:“你又胡说些什么,别犯了痴傻就想着不干活。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天让你生成这样,还有你想改的份?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救那一摞纸,五百个大钱呢!你当是大风刮来的呀?”

      她扭了扭腰,假装去送酒,不想再搭理他,省的再难过伤心。就跟半夜里偷开的昙花一样,书生又垂下了脑袋,盯着被墨染脏的纸,专心致志地发起呆。

      “老板娘,你这侄子,周身的摸样姿态,怎么都像是个江南人,再不济也该生在中原。”

      “他是在江南待过,过去在那边读的书……”

      “哎呦,那你真是下了老本了,那得要多少银子?”

      “……可不是,他就给我读成这模样……早知道,早知道,”柳姨哽了一下,“我……哎,我也,我也怪不了他,命不好,读书有什么用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落魄且无生气的顾惜朝,捂脸,忍不住就欺负他啦。大修,顺带开更。
    相思蚀骨,寂寞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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